冰冷与灼热。
这是楚离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他仿佛置身于一条界限分明的生死线上，一侧是能将灵魂冻毙的极致深寒，另一侧则是足以焚化血肉的寂灭之炎。两种极端的力量在此地激烈地对抗、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他猛地睁开眼，【镜瞳】本能地运转，瞬间将周遭环境纳入感知。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位于地底深处的天然冰窟。但与苍白冻土常见的纯净冰蓝不同，此地的冰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被严重侵蚀的暗色调。无数道粗壮的、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锁链，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从冰窟上方虚无的黑暗中垂落，另一端则深深地钉死在四周的冰壁以及中央一块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的幽蓝色玄冰之上。
那些漆黑锁链上燃烧的火焰，寂静无声，却散发着令楚离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气息——正是这股力量，之前吞噬了静默大祭司的“寂灭冰针”。这便是寂灭之炎。
而在这座“墓碑”玄冰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被无数锁链贯穿、缠绕，死死地禁锢在那里。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须发皆张，即便被封印，也给人一种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压迫感。
楚月就在他身边，同样刚刚苏醒，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看到楚离无恙，才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凝重未减分毫。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烧红的岩石在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沧桑与压抑的暴烈。
楚离循声望去，目光锁定在那被封印于玄冰中央的身影。“前辈……是您救了我们？您是？”
“哼，除了老夫，这鬼地方还有谁能从静默那伪君子手里抢人？”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恨意，“名号焚寂，老夫是这个国度的大祭司之一……呵，不过是过往云烟，一个被背叛和封印的失败者罢了。”
楚离挣扎着站起身，体内混沌能量缓缓流转，荒古烙印传来阵阵温热的暖流，加速着伤势的修复。他对着玄冰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小崽子。”焚寂大祭司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救你，非是出于善心。而是你身上，有老夫需要的东西，有打破这该死僵局的……‘变数’。”
楚离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前辈指的是？”
“你的眼睛，你的烙印，还有你体内那团乱七八糟却又意外和谐的‘混沌’。”焚寂的意念如同探照灯，毫不客气地扫过楚离，“【镜瞳】……没想到这传说中的能力竟然真的存在。还有这‘荒古烙印’，嘿，大地意志倒是选了个好苗子。更难得的是，你竟能融合多种截然不同的意境而未崩溃……有趣，实在有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深沉：“正因为你是这样的‘变数’，老夫才愿意与你对话，才愿意赌一把。你可知道，你之前所见到的，那片所谓纯净、唯有冰雪的苍白冻土，其本质究竟是什么？静默那条疯狗所谓的‘净化’，又是在掩盖怎样肮脏的真相？”
楚离和楚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他们预感到了，接下来听到的，将是颠覆他们认知的秘辛。
“请前辈明示。”楚离沉声道。
焚寂大祭司的声音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久到女皇陛下尚未如今日这般……偏执。苍白冻土，并非只有冰雪一族。这里曾是一个繁荣的、多种族共生的国度！有擅长锻造、身躯魁梧的‘山丘矮人’，他们的炉火能融化万年寒铁；有亲近元素、生于冰下的‘晶簇精灵’，他们能引导地脉能量，滋养作物；甚至还有从温暖海域迁徙而来、逐渐适应寒冷的‘北境海民’，他们带来了远方的故事与不同的文明火花！”
他的描述，在楚离和楚月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与如今死寂、单调的苍白冻土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多样性的画卷。
“那时，虽环境严酷，但各族凭借自身天赋，互相依存，共同生存。虽有小摩擦，但大体保持着和平与交流。那时的霜寂神殿，职责是调和、是引导、是守护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子民！”
“然而，这一切，都毁于一个理念，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焚寂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引得周身的寂灭之炎都一阵翻腾。
“静默……我曾经的弟子，那个天赋卓绝却内心扭曲的孽徒！他和他那一脉的人，提出了一个疯狂的理论——‘纯净至上’。他们认为，唯有最纯粹、最古老的冰雪血脉，才配得上这片土地，才是‘永恒寂静’真正的子民。其他种族的存在，他们不同的能量属性，他们鲜活的情感与文化，都是对‘纯净’的玷污，是必须被清除的‘杂质’！”
“在一次决定冻土命运的六祭司会议上，静默公然提出了他的‘净化即新生’理论。他宣称，世界本质是肮脏的，而那些拥有与冰雪族迥异能量波动的村落、城镇、人民，他们已经从根源上‘变异’，不再是国度的子民，而是需要被‘净化’的病灶！唯有彻底的清除，才能让苍白冻土回归‘神圣的纯净’，迎接‘世界之巅’后的新生！”
焚寂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屑：“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多么冷酷无情的逻辑！而可悲的是，这番言论，竟然得到了当时另外四位大祭司的支持！他们早已被所谓的‘纯净’和女皇陛下日益增长的绝对力量所迷惑！”
“那前辈您呢？”楚离忍不住问道。
“我？”焚寂冷笑，“我自然反对！我提出的理念是 ‘唯有面对，方有新生’ ！我告诉他们，世界的本质是多样性，是融合！封闭与排斥只会走向灭亡！接受不同，吸收借鉴，才能在未来的剧变中真正强大！这才应该是苍白冻土的未来！种族主义是狭隘的，是自我毁灭的道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孤勇者的悲凉：“然而，当你的理念与当权者、与大多数人不符时，你本身，就成了最大的错误！你的坚持，就成了异端邪说！”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小崽子。”焚寂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最可怕的，是他们为了推行所谓的‘纯净’，所施展的手段！”
“他们动用了一件源自‘流水之匙’的禁忌之物，结合了所有支持‘净化’理念祭司的力量，发动了一场覆盖几乎整个冻土的、规模浩大无比的‘神性洗脑’秘术！”
“这场秘术，并非直接杀戮，而是更恶毒、更彻底的精神阉割与认知扭曲！”焚寂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它强行修改了所有非冰雪族裔，乃至部分持反对意见的冰雪族人的集体记忆与认知！它让山丘矮人忘记了熔炉的炽热，让他们认为自己天生就该畏惧火焰；它让晶簇精灵忘记了对大地的沟通，认为自己只是冰层下的装饰；它让北境海民忘记了海洋的辽阔，认为自己只能在岸边捡拾贝类……”
“它让所有这些种族，在潜意识层面进行自我催眠，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是‘低等’的、是‘不纯’的，心甘情愿地接受冰雪族的‘领导’与 ‘净化’！数千年的文明、独特的传承、鲜活的情感……就在这场无声无息的秘术中，被彻底抹去、扭曲！活生生的、多样的族群，变成了麻木的、等待被收割的‘杂质’！”
楚离和楚月听得遍体生寒！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苍白冻土给人的感觉如此死寂、单一。这不仅仅是环境造成的，更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针对文明多样性的、最残酷的精神屠杀！霜痕镇的屠戮，不过是这个宏大而黑暗的阴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物理层面的尾声！
“静默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多样的国度，而是一个‘纯净’的、便于控制的……祭品！为了他们那虚无缥缈的‘永恒寂静’，为了在所谓的‘世界之巅’中占据先机，他们不惜扼杀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焚寂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我因激烈反对此事，试图阻止秘术，被女皇陛下亲自出手，联合静默等五人，镇压于此！这‘寂灭之炎’，本是老夫用以对抗秘术、焚尽虚妄的力量，如今却成了禁锢老夫的枷锁！”
冰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寂灭之炎燃烧时发出的细微能量嘶鸣，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被掩埋历史的哀歌。
良久，楚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前辈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您有什么目的？”
“为了交易，小崽子。”焚寂大祭司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直接，“老夫需要自由！需要出去，撕开裂默那伪君子的假面，打破这该死的‘纯净’牢笼！而你现在，做不到。”
“那何时才能？”楚月忍不住问道。
“两个条件。”焚寂的意念如同实质，锁定楚离，“第一，你的修为，必须突破至LV6，真正踏入圣域级，拥有初步撼动法则根基的力量。”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凝重，“你体内的‘混沌初开’意境，必须融合第七种意境！并且，这第七种意境，必须是与前六种截然不同，能真正让你那‘混沌’产生质变，触及世界本源平衡的关键！”
楚离瞳孔微缩。融合第七种意境？这谈何容易！他目前融合五种已是历经生死，第六种尚无线索，第七种更是渺茫。
“为何是七种？”他追问。
“七，是一个神秘的数字，小崽子。”焚寂的声音仿佛蕴含着古老的智慧，“世界之匙有七把，构成世界的基石法则，又何尝不是七种？你的‘混沌’，若要真正大成，包容万物，演化生灭，七种核心意境的平衡是关键。荒古烙印选中你，【镜瞳】在你身上，这或许并非巧合。当你的混沌容纳七意，你的荒古烙印或许才能发挥出真正的、足以撕裂这‘神性枷锁’的力量！”
他顿了顿，继续道：“作为预付的报酬，也为了让你能更快达到这两个条件，老夫会送你一份‘礼物’——一份关于‘毁灭’真意更深层次的感悟，这源自老夫与卡修斯那小子多年前的一次论道，足以让你的混沌更加强大。此外，当你准备好时，老夫会告诉你一个地方，那里可能存在让你感悟下一种意境的契机。”
楚离沉默了。这笔交易，风险巨大。他要面对的，是整个苍白冻土的最高统治阶层，是至少两位LV6巅峰乃至LV7的恐怖存在。但收益也同样惊人——一位强大盟友的自由，以及对抗“净化”理念、探寻世界真相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静默大祭司和冰霜女皇的理念，与他寻找钥匙修复世界的目标，从根本上就是背道而驰，甚至是死敌！救出焚寂，等于直接削弱了对方的力量。
“前辈，我如何能相信，您脱困后，不会成为另一个‘静默’？”楚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哈哈哈哈哈！”焚寂发出一阵狂放的笑声，震得整个冰窟都在颤抖，“小崽子，警惕性不错！但你看这寂灭之炎！它焚烧的不是物质，是虚妄，是枷锁，是扭曲的法则！掌握此等力量之人，其心必追求真实与自由！老夫若向往独裁与纯净，当年又何必反对他们？更何况……”
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若真能达成那两项条件，届时拥有七意混沌和完整荒古烙印的你，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刚刚脱困、力量未复的老家伙吗？”
楚离目光闪烁，【镜瞳】的分析能力运转到极致，权衡着利弊与焚寂话语中的真实性。最终，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那玄冰中的身影：
“好！这笔交易，我接了！”
“明智的选择，小崽子。”焚寂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那么，收下这份‘礼物’，然后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静默那条老狗很快会找到这里。记住你的承诺，也记住……苍白冻土真正的颜色。”
话音落下，一点凝聚着精纯毁灭意境与寂灭之炎气息的漆黑火星，自玄冰中飘出，缓缓飞向楚离的眉心。楚离没有抵抗，任由这点火星融入他的识海，瞬间，关于“毁灭”的更深层奥义如同画卷般展开，与他体内的毁灭真意产生共鸣，促使着混沌能量开始新一轮的优化与蜕变。
与此同时，那只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岩石巨手再次出现，攫住楚离和楚月，猛地向冰窟一侧的岩壁撞去。岩壁在寂灭之炎面前如同虚无，两人瞬间被带入一条新开辟的、急速穿行的地底通道，向着远离冰晶宫的方向遁去。
冰窟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被封印的焚寂大祭司，在无尽的黑暗与寂灭之炎的环绕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那双在玄冰后仿佛一直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闪过一丝足以焚尽苍穹的烈焰。
交易已成，种子已播下。只待风云际会，破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