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苑的发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悄然扩散,无声地改变着盛会之下涌动的暗流。云宸、苍溟、轩辕澈和云曦四人默契地将此事暂时压下,仅向三界领袖做了简要汇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暗中的调查已然紧锣密鼓地展开。
然而,有些东西,比官方的调查更快地渗透到了盛会的每一个角落。
那便是流言。
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如同微风拂过瑶台的仙草,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听说了吗?魔界那位皇子,前些时日似乎在边界救过云曦公主……”
“真的假的?魔族会这般好心?莫不是别有用心?”
“谁知道呢?或许是看中了公主的仙元,想借此修炼什么邪功?”
“嘘!慎言!小心被听见!”
这些低语,在仙娥们捧盘递盏的间隙,在仙君魔将们推杯换盏之时,悄然流传。它们被包裹在看似无意的闲聊、好奇的探询乃至善意的担忧之中,却带着某种刻意引导的锋锐。
很快,流言的内容开始升级,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恶毒。
“何止是相救?有人亲眼看见,昨夜在盛会花园,苍溟皇子与云曦公主私下相会,举止……颇为亲密呢!”
“不可能!云曦公主何等身份,岂会与魔族……”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或许公主殿下年少,被那魔皇子的表象所惑?毕竟……那苍溟的皮相,确是魔族中罕见的俊美。”
“哼!魔族惯会蛊惑人心!只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我还听闻,那苍溟皇子救公主,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为的就是接近公主,图谋不轨!”
流言如同拥有了生命,在仙气的滋养下,在魔息的催化下,疯狂生长。它们不再满足于私下传播,开始出现在公开的场合,带着某种“忧心忡忡”的假面。
这一日,盛会安排了各界青年才俊的论道环节。地点设在一片开阔的云台,祥云铺地,四周有瀑布流泉,仙鹤翔集。本是清雅之地,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云曦端坐于仙族席位,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再仅仅是往日的惊艳与仰慕,更多地掺杂了探究、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身姿依旧挺拔,面容依旧平静,但宽大衣袖下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苍溟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懒得理会那些投射在他身上或明或暗的、带着审视与敌意的视线,只顾自斟自饮着魔界带来的烈酒,仿佛那才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然而,当一位素来以古板耿直着称的仙君,在论道间隙,突然将话题引向“仙魔之别,泾渭分明,乃天地正理,不容混淆”时,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那仙君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云曦和苍溟,声音朗朗:“我仙界修士,当恪守仙规,持心清正,远离魔魅蛊惑,方不负天道眷顾。若有行差踏错,与魔族牵扯过深,非但有损自身清誉,更恐累及仙界颜面,甚至……危及三界安定!”
这话语,已是近乎直白的指责。
云曦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感受到身旁兄长云宸骤然绷紧的身躯,以及那冰寒刺骨的气息。
苍溟终于放下了酒杯,紫瞳懒洋洋地抬起,瞥了那仙君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仙君,是在教本皇子做事?还是……在指点云曦公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那仙君呼吸一窒。
“苍溟皇子误会了,”另一位看似和事佬的仙官连忙打圆场,“李仙君只是就事论事,探讨仙魔大道之别,绝无针对任何人之意。”
“哦?”苍溟尾音微扬,带着浓浓的嘲讽,“探讨大道?本皇子怎么听着,像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莫非仙界盛会的论道,便是这般背后嚼人舌根,搬弄是非?若真如此,倒是让本皇子大开眼界。”
他话语辛辣,毫不留情,顿时让那打圆场的仙官面色尴尬。
“苍溟皇子!”李仙君面色涨红,怒道,“我等乃是秉持公义,维护仙界清誉!你与云曦公主之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不该给三界一个交代吗?你接近公主,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苍溟和云曦身上。
云曦猛地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她可以忍受别人对她的非议,却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污蔑苍溟的相救之举,尽管那家伙动机确实不纯(至少表面上是嫌麻烦),但绝非什么“图谋不轨”!
“李仙君!”云曦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苍溟皇子于魔渊相救之事,本公主已向父帝禀明。此事乃意外,救命之恩,云曦铭记于心,与仙魔立场无干。还请仙君莫要听信流言,妄加揣测,玷污恩人清誉!”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澄清了事实,又维护了苍溟,更将此事拔高到“恩怨分明”的层面。
苍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身旁那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紫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李仙君被云曦一番话噎住,脸色变幻,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
一声冷斥响起,如同寒冰坠地。一直沉默的云宸站了起来,他面容冷峻,目光如刀,扫过李仙君以及在场的所有仙魔。
“盛会之上,不思促进三界交流,反而捕风捉影,散布流言,构陷公主,质疑魔界皇子,尔等眼中,可还有仙庭法度,可还有三界大局?!”云宸的声音带着凛冽的仙威,压得众人心头一沉,“此事,本太子自会彻查!若再有人敢妄议公主与苍溟皇子,休怪本太子以仙律论处!”
仙界太子发话,威势非同小可。李仙君等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魔界这边,主战派的代表,一位面容阴鸷、周身煞气缭绕的魔将——厉煞,冷哼一声,低声道:“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苍溟皇子与仙界公主过从甚密,难免惹人遐想。皇子殿下还是自重些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看似劝诫,实则挑拨,将矛头再次指向苍溟。
苍溟嗤笑一声,都懒得看厉煞一眼,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本皇子行事,何须向你解释?厉煞将军若有闲心,不如多想想如何应对边界那些莫名其妙的邪异踪迹,而不是在这里搬弄口舌,徒惹人笑。”
厉煞被噎得面色铁青,周身魔气一阵翻涌。
轩辕澈适时地站出来,笑容温润,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诸位,诸位,何必为些许无稽流言伤了和气?云宸兄执掌仙律,公正严明,定会查明真相,还当事人清白。至于苍溟兄与云曦公主,一个是光风霁月的魔族翘楚,一个是冰清玉洁的仙界明珠,彼此欣赏,亦是佳话,何来那么多阴谋论调?我等齐聚于此,是为三界未来谋,当以大局为重。”
他这番话,既给了云宸面子,又暗中捧了苍溟和云曦,更将话题拉回了“三界大局”,滴水不漏,瞬间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论道环节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散场时,云曦独自一人走在回曦光宫临时居所的路上,心情沉重。流言如刃,字字诛心。她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但她不愿因自己而让苍溟陷入非议,更不愿此事成为破坏三界本就脆弱的和平的导火索。
“怎么?几句话就受不住了?”慵懒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曦回头,只见苍溟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你……”云曦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家伙,刚才在论道场上还一副毒舌不饶人的样子,现在却又……
“流言而已,当不得真。”苍溟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紫瞳望着前方缭绕的云海,语气平淡,“这世上,总有些蠢货,喜欢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以彰显自己的‘清醒’与‘正义’。你若在意,便是着了他们的道。”
云曦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近乎安慰的话。
“我只是……不愿连累你。”她低声道。
苍溟嗤笑一声:“连累?就凭那些跳梁小丑?本皇子若是在意这些,早就在魔界被那些老家伙的口水淹死了。”他侧头看她,月光透过云层,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是你,小公主,仙界这潭水,看来比魔渊也清亮不到哪里去。日后,怕是少不了这些烦心事。”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关切?
云曦心中微暖,方才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些许。她抬起头,望向漫天星辰,轻声道:“清者自清。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但愿吧。”苍溟不置可否,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远处某个阴影角落,那里,似乎有魔气一闪而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流言不会凭空而生。这背后,定然有一只,甚至好几只推手。仙界的保守派?魔界的主战派?还是……那隐藏在暗处,散发着邪异能量的未知存在?
这趟盛会,果然是越来越“有趣”了。
而此刻,在人界使团居住的客院中,轩辕澈正与血薇对坐饮茶。
“流言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刁钻,绝非偶然。”轩辕澈抿了一口清茶,沉吟道,“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
血薇英气的眉毛蹙起:“目的是什么?破坏苍溟皇子和云曦公主的名声?挑起仙魔更大的矛盾?”
“恐怕不止。”轩辕澈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或许,是想借此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无暇他顾,比如……缀霞苑那诡异的能量残留。”
血薇眼神一凛:“声东击西?”
“很有可能。”轩辕澈点头,“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狡猾。这盛会,已成棋盘,你我皆在其中。”
流言如刃,割裂着信任,搅动着风云。而真正的危机,或许正借着这流言的掩护,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