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这两个字，从萧红绫的口中，轻轻吐出。
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了江澈的心上。
不重，却烙下了一道，滚烫的印记。
他看着她那通红的眼眶，和那强忍着却依旧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珠。
他忽然很想，抬起手刮一下她的鼻子，然后用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一句你才是傻瓜。
可他做不到了。
他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笑容，都无法挤出来。
是我…害了你…
萧红绫，看着他那头刺眼的白发，声音终于还是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她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仿佛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是什么会给他带来厄运的不祥之物。
然而她才刚刚一动。
那只本该是虚弱无力的手，却猛地收紧了！
那力道不大。
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固执。
别动。
江澈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了一些。
我没事。
你骗人！萧红绫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的头发…你的身体…我都…能感觉到…
她，是朱雀。
她，对生命力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澈那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早已是一片衰败与荒芜。
呵…
江澈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喉咙里竟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轻笑。
死不了。
他顿了顿，迎着她那充满了自责与痛苦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
我修行的功法，有些特殊。
这头白发不过是，强行催动禁术的一点代价。
能养回来的。
就是…
他像是有些疲惫，微微喘了一口气。
会慢一点…
这是一个，极其拙劣的谎言。
可萧红绫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死死地盯着江澈的眼睛，仿佛是要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分辨出一丝一毫的欺骗感。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能看到自己那狼狈，渺小的倒影。
真的？
真的。
江澈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他怎么可能，让她再背负上，这样沉重的枷锁。
这个傻瓜，已经够傻了。
剩下的…
就让他来吧。
看着她那，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的情绪。
江澈那一直紧绷着的心，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用那双还带着泪痕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那苍老的容颜。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窗外那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和门口那个，早已哭成了泪人的千年狐狸和她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许久。
江澈忽然开口了。
萧红绫。
嗯？
我江澈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吃亏。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萧红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却没有插话。
只听江澈继续用那，沙哑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欠了别人的，哪怕只是一文钱，我都睡不着觉总想着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可是，你…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干净不染一丝尘埃的凤眼。
忽然笑了。
那是他醒来之后，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虽然虚弱苍白。
却温柔得像是，能将这世间所有的冰雪都融化。
你拿命来救我，这笔账太大了。
我躺在这里，算了三天三夜。
然后我发现…
这辈子，好像都还不清了。
萧红绫，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温柔带着笑意的眼睛。
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然后她便听见了。
那足以让她，用一生去回味的一句话。
还不清…
江澈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像是在用尽自己，余生的所有力气许下一个，最郑重的承诺。
就只能，拿一辈子来还了。
……
门外。
柳知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
压抑了许久的所有委屈，担忧，后怕，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她听着房间里，那虚弱却足以让任何女人，都为之沉沦的告白。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翘了起来。
两个傻子…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地呢喃着。
总算…凑到一块儿了…
窗外…阳光正好。
这一场席卷了所有人的惊天杀局。
终于落下了帷幕。
剩下的便是那漫长的，需要用一生去互相治愈的修身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