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西,槐花巷深处有座不起眼的老宅。
青罗站在巷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上书“林宅”二字,字迹已模糊不清。
这是夏含章如今的落脚处,她以守孝之名赁下的宅子。
薛灵蹲在她身后的墙头上,压低声音:“姐姐,这宅子周围干净得很,没眼线。”
青罗点点头,走到门前,抬手叩门。
三轻两重,再一轻。
门内传来脚步声,很轻,很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四目相对。
门开了。
夏含章穿着一身素白孝服,未施脂粉,长发松松挽着,却掩不住那股子清艳。她看着面前粗布衣衫的女子,先是一怔,随即漾开笑意——那笑意很淡,却直达眼底。
“来了?”她侧身让开。
青罗闪身入内,薛灵也跟着滑进来,反手合上门。
院内很静,种着几株梅树,此刻还未到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枝桠。正屋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相对而坐的影子。
进了屋,夏含章看着她,细细打量,轻声道:“瘦了。”
“你也一样。”青罗看着她身上的孝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夏含章看向薛灵:“这位是?”
青罗简略说了薛灵的来历,又道:“他轻功好,这一路多亏有他。”
薛灵一见到夏含章,眼睛就亮了起来,笑嘻嘻地凑上前:“美人姐姐好!小道薛灵,早就听姐姐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
他这热情劲儿让夏含章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小道长过誉了。”
“不过誉不过誉!”薛灵搓着手,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师父临终前除了让我等姐姐,还曾迷迷糊糊地念叨了一句话‘五星现世,双星归位,天下将倾!’”
他顿了顿,看着青罗和夏含章,挠挠头:“我原本不懂,今日见到两位姐姐站在一起,忽然就有点明白了。”
屋内气氛骤然一静。
青罗与夏含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天下将倾……”夏含章喃喃重复,随即摇头,“小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薛灵急了,“师父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让我一定要跟着五星气运之人,将来……能派上大用场。”
青罗按住夏含章的手,对薛灵道:“这些话,以后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
“我知道!”薛灵连忙点头,“我只跟两位姐姐说!”
夏含章沉默片刻,转向青罗:“京中的事,我都听说了。永王为了罗青,闹得满城风雨。”
青罗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他是在造势。闹得越大,暗处的事才越安全。”
“我知道。”夏含章在她对面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昨日收到的,永王府来的密信。”
青罗接过,拆开。
信是纪怀廉亲笔,只有短短两行:
“京中已备妥,猎户女青青可于十日后入京。另,苏三已知真相,勿忧。”
她将信纸在灯焰上点燃。
火光照亮她的侧脸,映出眼底沉沉的思量。
夏含章看着她,“你真的要回去?”
“要回去。”青罗声音平静,“我与纪怀廉有约,假死一月后,以新身份入京。如今时间已过半,我必须回去。”
夏含章沉默片刻,轻声道:“阿青,这本应是我的事,现在却让你去冒险。”
“我在前面,”青罗握住她的手,“你在我身后,我们一直并肩而行。”
夏含章眼中有了笑意,“好!延章阁现在苏三打理,清泉坊我也暗中接掌了。这两处都是干净的生意,与京城毫无瓜葛,太子查不到这里。”
“还有一事,”夏含章压低声音,“我打算让风信子北上。”
青罗抬头:“北上?”
“嗯。”夏含章点头,“风信子如今在江南已有十六处分铺,规模已初成。我想趁此机会,往北扩张,最后是京城。”
她顿了顿,看向青罗:“你在京城,需要眼线。风信子做的是货运,不惹眼,却能借着往来各栈点传递消息。若能入京,对你有利。”
青罗沉吟片刻:“但风险很大。京城如今风起云涌,太子、永王、靖远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风信子若入京,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我知道。”夏含章眼神坚定,“但正因为京城风云变幻,你在京城才更需要眼线。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先在淮安设分铺,站稳脚跟后再图,最后才入京。每一步,都会细细筹划。”
青罗看着她,良久,轻轻点头:“好。但要记住——安全第一。若有不妥,宁可放弃,也不可冒险。”
“我明白。”夏含章微笑,“你何时动身?”
“十日后。”青罗道,“这十日,我会留在扬州,将猎户女的行踪显露。”
“好。”夏含章起身,“能住这里吗?。”
“不能。”青罗也起身,“住在客栈便好。来见你,不宜久留。”
夏含章知她谨慎,不再多言,只握住她的手:“保重。”
“你也是。”
青罗重新蒙上黑布。
薛灵冲夏含章挥挥手:“美人姐姐放心,我会保护好姐姐的!”
夏含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轻轻点头:“有劳了。”
两人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夏含章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月光洒在她素白的孝服上,衬得她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巷口对面的屋顶上,一个墨色的影子静静潜伏着,将宅内灯火乃至薛灵翻墙而出的轻功身法,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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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西山大营。
谢庆遥坐在大帐中,手中拿着一封密报。
墨羽垂手立在案前,低声道:“侯爷,扬州墨卫传回消息——三日前,有一男一女夜入槐花巷林宅,与守孝的‘林蕴’会面。女子身形与罗青相似,男子则是个少年道士,轻功极高,不在墨卫之下。”
“少年道士?”谢庆遥抬眼。
“是。”墨羽道,“据墨卫描述,那道士约莫十六七岁,一头乱发,道袍破旧,但身法诡异,落地无声。他也在林宅停留约一个时辰,其间宅内灯火未熄。”
谢庆遥放下密报,指尖在案上轻轻叩击。
罗青未死,他早有猜测。
但突然冒出来的少年道士……又是何人?
“还有,”墨羽继续道,“墨卫查到,那‘林蕴’暗中接管了扬州两处产业——延章阁和清泉坊,还以‘林氏商行’的名义,在淮安购置了铺面,似有北上扩张之意。”
“北上……”谢庆遥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她要入京?”
“眼下还只是在淮安布局。”墨羽道,“但若照此趋势,入京是迟早的事。”
谢庆遥沉默良久,忽然问:“永王府那边,有何动静?”
“永王仍在筹备灵堂之事,虽被陛下驳回,但似乎并未罢休。”墨羽顿了顿,“另外,京中这几日有传言,说永王从山中被一猎户女所救。”
“猎户女……”谢庆遥缓缓重复这三个字,眼中掠过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
金蝉脱壳,是要以女子身份再入京?
好一招瞒天过海。
“侯爷,”墨羽试探道,“要不要派人截下那猎户女?”
“不必。”谢庆遥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
夜色深沉,远处群山如墨,唯有营中灯火点点,如星罗棋布。
而这场席卷京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你会以女子身份入京吗?
谢庆遥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这一别,已是月余,三年之期又少了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