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青云集的灯笼全部点亮。
五区灯火辉煌,回廊如金龙蜿蜒。
白日里没玩够的孩童,没逛够的妇人,没看够热闹的男子……青云集比白日更热闹。
戌时三刻,永王府的马车再次驶来。
纪怀廉换了一身玄色金纹常服,长发未束,慵懒中透着贵气。
他登上观景楼顶层——这里早已备好宴席,只有他一人。
不,还有青罗。
她作为唯一宾客,被请了上来。
“坐。”纪怀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青罗依言坐下。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酒。
“今日辛苦。”纪怀廉亲自斟了两杯酒,推一杯给她,“本王敬你。”
“殿下言重。”青罗迟疑,“草民只不擅饮,怕酒后失仪,扰了王爷心境。”
纪怀廉似笑非笑:“无妨,看在你辛苦筹划三月的份上,你今夜所有失仪,本王皆不与你计较。”
青罗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入口甘醇,后劲却大。青罗只喝了一杯,脸上就泛起了红晕。
亥时正,楼下传来司仪的高喝:“烟花盛宴——开始!”
观景楼顶层视野开阔,正适合观景。
“嘭——”
第一枚烟花升空,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金色的菊花状光芒。
“哇——”楼下传来百姓的惊叹。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单色、双色、三色,菊花、牡丹、流星……一道道光芒划破夜空,绚烂夺目。
纪怀廉执杯望着夜空,久久不语。
他见过无数珍宝,赏过无数美景,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绚烂。
烟花易逝,美得短暂,却美得惊心动魄。
就像某些人,某些事。
“殿下,”青罗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醉意,“这烟花,可欢喜?”
纪怀廉转头看她——她已喝了好几杯,脸颊绯红,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欢喜。”他点头,这一刻说的是实话,“本王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青罗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拿掉他手中酒杯,把他双手合拢,指着漫天烟火,憨笑道:“闭上眼,在心里对着流星许个生辰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纪怀廉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可青罗见他不动,却是不依不饶,伸手便把他双眼覆住,那手心的温度很暖,声音懒散却又急切:“听话!流星很快就没了。”
那只想挥开她手的手臂抬了起来,却又放了下去。
许愿?!我想让她活,会实现吗?可能实现吗?
“许了吗?”声音又问。
他不言,轻轻点头。
青罗放下手,跌跌撞撞走回桌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祝殿下生辰快乐——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山易改,美人不老!”
“岁相是把杀猪刀,今天用它切蛋糕!哦,没有蛋糕,空时我再琢磨一下,待明年生辰,为你做一个。”
她又喝了一杯,这次是真的醉了。
谢庆遥抬头望去,烟花绚烂,映亮了他的侧脸。
他的目光却穿过绚烂的光芒,落在观景楼上。
她竟执他手、抚他眼,似说了些什么。而纪怀廉竟也容了她的冒犯。
这是男人装久了,已经忘了自己是男是女吗?
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但谢庆遥能看见她的表情——兴奋的、温暖的、带着醉意的笑。
就像那夜,她一边与他打架,一边骂人时的那种鲜活。
纪怀廉看着那人举杯对自己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祝福语,便豪气干云地一口干了杯中酒,然后干脆利落地往桌上一趴,口中似还在低喃什么。
草民定为殿下办一场盛大的生辰礼。
没有蛋糕,空时我再琢磨一下,待明年生辰,为你做一个。
这是你的奉承手段吗?那本王便收下了。
桌上那醉鬼忽然抬起头,迷糊的双眼看向他,半晌,又笑了:“纪六,你可有心仪之人?”
这是已经醉糊涂了,还是蹬鼻子上脸了?
纪怀廉想起先前的承诺,压下了怒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有,斯人已逝。”
“哦……”青罗歪着头,“那便忘了吧。”
“如何忘?!”纪怀廉摇头,声音很低,“她死,本王便为她杀穿这重重迷障,杀光所有害她的人!”
这话说得轻,却带着刻骨的恨意。
“可她……也心仪于你吗?”有些迷茫的话从醉鬼的口中断断续续溢出。
心仪吗?不,虽然年幼,她仰慕的目光从未停在他身上。便是仍活着,也不会从厌恶到心仪自己吧?!
可你心仪仰慕的人,却不会为你做任何事。他只会稳稳守着自己的官位,怕是早已忘了你是谁!
只有我才会把你放在心上,只有我才会为你杀人,为你发疯!
醉鬼半天未听到回答,便又开始自说自话:“她若也心仪你……定是,呃……定是也希望你平安喜乐活着……可若不心仪你,你便是……呃,”
醉鬼哇地一声吐了一地,污物溅了纪怀廉衣袍,他竟动也未动。
醉鬼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好似这一吐,又清醒了一些,“说到哪了……哦,她若不心仪你……对吧?……那你便是把这天都杀红了……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所以呢……所以傻子才会干这种自我感动的事……切……不要入戏太深了,没人看你……”
纪怀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不叫了美人来作陪,偏要听这醉鬼在这里胡说八道?!可脚步却像千斤重,移不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