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的禀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密室内漾开层层涟漪。
方才商讨青云集时的热烈气氛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青罗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她与夏含章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与警惕。
苏慕云打破沉默,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去回潘师爷的人,就说货物早已备齐,正在核查清单,三日后准时启程送往京城,绝不会误了交货时间。”
门外伙计应声而去。
苏慕云待脚步声远去,才压低声音道:“潘师爷此番催促,言辞间提及京城催得急,看来这批货到了京城,应是要送入其他贵人府中的。”
青罗放下狼毫,将桌上绘制青云集的图纸小心卷起,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送货势在必行,但此行绝非仅仅送货那么简单。我们需派一个机警可靠之人,不仅要确保货物安全送达,更要在抵达京城后,设法探明收货人的身份、背景,最好能摸清这批货最终流向何处。”
陈延年颔首:“此人需胆大心细,不易引人怀疑,且要会些拳脚功夫,有自保之力。”
苏慕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青罗和陈延年,道:“此前为防会有人上门闹事,青云楼雇了一批护卫,首领赵铁鹰身手不凡,早年曾走南闯北,也去过京城。他性子沉稳,并非莽夫,懂得审时度势。最重要的是,其家小皆在徐州。”
青罗与陈延年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青罗道:“赵铁鹰确是一个好人选。那便即刻唤他前来交代一番。”
不多时,一个身着劲装、面容精悍、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汉子步入密室,抱拳行礼:“赵铁鹰见过各位东家。”
苏慕云示意他近前,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铁鹰,有一项要紧事需你走一趟京城。明面上,是护送一批货入京,给指定的收货人,务必确保货物毫发无损,交割清楚。”
他顿了顿,看了青罗一眼,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暗地里,你抵达京城交货后,想办法查清收货之人是谁,背景如何,与京城哪些势力有所牵连。此事需极度隐秘,安全为上,宁可探听不到,也绝不可暴露意图,引来杀身之祸。”
赵铁鹰神色一凛,显然明白了此行的凶险,但他并无退缩,沉声道:“苏掌柜放心,铁鹰明白。定会小心行事,尽力查探。”
苏慕云取过潘师爷送来的货单,递给赵铁鹰:“这是货单,收货地址在上面。你挑四名得力手下,扮作寻常商队,三日后出发。抵达京城后,如何打探,见机行事,可动用少量银钱打点,但需把握好分寸。一切,以你等性命安全为要。回来后,每人多领一月工钱!”
“是!”赵铁鹰心头一喜,双手接过货单,仔细收好,再次抱拳,“铁鹰定不辱命!”
待赵铁鹰领命而去,密室内的气氛才稍稍缓和。送货一事安排妥当,众人的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青云集计划上。
青罗重新铺开图纸,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送货之事已安排妥当,眼下重中之重,是尽快将青云集的规划落到实处。我与阿章太过年幼,外人不会信我们。潘师爷一方在徐州必有耳目,我与阿章也不宜在人前多露脸,所以诸多事宜,需倚仗二位!若人手不够,可考虑召来扬州或淮安两地办事可靠之人。”
陈延年接口道:“不错。青云集工程浩大,需得分头并进,齐头前行。营造场地、招引商号、内部规约、开张后所需人手的培养,千头万绪,需得尽快理清,指定专人负责。”
苏慕云眼中满是跃跃欲试:“正是此理。罗大,你心中可有成算?”
青罗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显然已成竹在胸:“首先,需召回两人。一是钱小心,他精于算计,掌管账目、银钱调度乃至日后与各入驻商号的租金、管理费核算,非他莫属。二是原临安陈记鱼品周诚的副手,如今延章阁的采买管事周文砚。此人老成持重,精通庶务,善于与人打交道,由他出面负责与各地老字号的接洽、招引商号事宜,最为合适。”
夏含章补充道:“周掌柜在延章阁行事稳妥,确是可托付之人。有他出面,那些老字号想必也能多几分信任。”
“好!”陈延年一击掌,“我即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扬州,让周文砚火速前来徐州。”
苏慕云也道:“我也派人送信去淮安,让钱小心速来。”
青罗接着道:“人员召回需时日,但我们不能空等。眼下有几件事需立即着手。第一,青云集的营造。陈大哥,你行事沉稳,寻觅可靠工匠、采购优质建材、监督工程进度之事,便劳你多多费心。”
她将绘制好的图纸推向陈延年,“这是初步构想,具体营造细节,还需与工匠们仔细推敲,务必保证格局开阔,用料扎实,符合青云集‘天下珍品汇聚’的定位。”
陈延年郑重接过图纸:“此事便由我负责!慕云,你明日给我一份徐州工匠名册,我去找合适之人。”
苏慕云点头道:“好!”
青罗又看向苏慕云:“苏三,你心思活络,交游广阔。在钱小心和周掌柜抵达之前,有两件事需你先操持起来。其一,根据我们今日商议,草拟一份详细的招商章程与入驻规约,务必将三年免租、统一管理、明码标价、纠纷调解等条款细化,使其清晰明了,具有说服力。其二,利用苏家商路,开始搜集各地知名老字号的信息,尤其是其经营状况、口碑、当家之人的性情,做到心中有数,待周掌柜一到,便可有的放矢。”
苏慕云正色道:“撰文拟章本就是我份内事,定将章程做得漂漂亮亮。至于打探消息一事,我明日便去苏记在徐州的三家丝绸铺子转转。”
“如此甚好。”青罗面露赞许,随即看向夏含章,“阿章,你与我虽不便直接出面,但幕后筹划不可松懈。你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这青云集日后如何待客,如何让宾客如沐春风,各院落、游廊的细节布置,伙计的选拔、训导章程,乃至你方才提到的女客便利等,便由你牵头细细规划,拟出条陈。此外,苏三提到的每月鉴宝会,你也可先构思个大体流程。”
夏含章闻言,小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用力点头:“哥哥放心,我定会仔细思量,绝不遗漏。”
青罗总结道:“今日之后,我等便需按此分工,各司其职。陈大哥主理营造,苏三负责章程拟订与前期信息搜集,阿章规划内部管理与宾客体验,我则统筹全局,并着手准备后续所需银钱的调度与安保人员的遴选。待钱小心与周文砚到后,钱小心接管所有账目银钱,周文砚则专职对接商号。诸位,青云集乃青云楼的扩张与深化,我等心血所系,亦是未来安身立命之根本,望我等同心协力,共克艰难。”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陈延年与苏慕云皆肃然点头,夏含章也握紧了两个拳头,眼中充满了期待与决心。
苏慕云忽而一笑,打破了过于严肃的气氛,对青罗道:“罗大掌柜运筹帷幄,指派得当,大将之风!”
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由衷赞叹。
青罗微微一怔,随即横了他一眼,却并未反驳,只是淡淡道:“苏三少爷谬赞,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你若闲得慌,不若现在就去草拟章程?”
夏含章在一旁轻笑出声。
陈延年看着眼前这重新焕发生机的“兄弟”二人,以及虽未明说但显然已紧密捆绑在一起的苏慕云,心中感慨,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了,分工已定,便各自忙去吧!”
四人遂起身,密室的门再次打开,窗外已是夕阳西沉,暮色渐浓。
徐州城华灯初上,而青云楼内,一场关乎未来的宏大计划,已然悄然启动。
夜色掩映下,有人将冒险北上,深入虎穴;有人将奔走联络,奠定基石。暗流依旧汹涌,但希望的火种,已在精心筹划中,被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