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昏暗的光线中,青罗靠着冰冷的石墙,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远去——那是谢庆遥离开了。
手腕上的绳索已被夏含章偷偷松开大半,只虚虚缠着做个样子,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还算灵活。
“青罗,你真的要走吗?”夏含章跪坐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永王府太危险了……”
青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快比她高了,可眼神里还是依赖:“阿章,你听我说。”
她握住夏含章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找一条回家的路。”
夏含章愣住了,她猛然想起来了,青罗曾说过的世界。
“不是说已经回不去了吗?”夏含章的话里有些惊慌。
“你还记得那个老僧的话吗?”青罗摇头,眼中闪过夏含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想找到那个果!找到了果,就能解开因,我也许就能回去了!那里有我最爱的人,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回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过!”
囚室外,静静贴墙而立的谢庆遥心中一动,回去?回到哪里去?什么因果?原来是有那么一个人,让她连命都不要,也要回到他身边。
“所以我不是在冒险,是在求生。”青罗看着她的眼睛,“但如果我留在京城,有些事必须有人做。”
“什么事?”
“风信子。”青罗吐出这三个字,“我原本想让淮南他们暗中组建,但现在看来,他们南下途中危机四伏,未必能及时到位。阿章——”
她用力握住夏含章的手:“你回徐州,去等淮南他们!把风信子建立起来,这是我们的眼睛、耳朵、刀剑。你要把它建成一张覆盖江北江南的网,网要密,眼要亮,消息要快。我要用的武器,你得提前给我备好;我要用的刀,你得替我磨得锋利无比。”
夏含章眼中渐渐有了光:“我行吗?……”
“你不是在离开我,也不是去避难。”青罗打断她,语气铿锵如号角吹响,“你是在江北与我并肩作战。你是在为我们的将来铺路。”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那是她早就画好的简图:“风信子的信物,设计成五角星——五个角,代表我们与淮南五人。栈点要设在不起眼的地方,风信子要选机灵忠诚的人,如果能招募到老兵或镖师,更佳!我会定期用暗语传信给你,你也要学会用暗语回信。”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一定要抽出时间看书。经史子集要看,兵书谋略也要看。我教你的格斗术,你要教会风信子的核心成员。还有那首队歌——”
“你要教会他们唱。这不是歌,是魂。是我们要走的路,是我们不会放弃的坚持。”
夏含章眼泪又掉下来,但这次不是悲伤,是被点燃的热血。
“还有最后一件事。”青罗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阿章,你虽是女子,但不要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女子不是为困后宅而生,不是生儿育女的机械。女子亦可才高八斗,能力卓绝;女子亦可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女子亦可开荒破土,开创新的世界。”
她眼中闪着灼人的光:“只要你想,只要你愿,世界亦要为你的梦想让路!”
这番话如同重锤,这些离经叛道的话,敲碎了密室外那人心中某些固化的东西。
这番话亦如同惊雷,炸响在夏含章心中。
自小她听过无数遍“女子当如何如何”,唯独没有人告诉她——女子可以如何如何。
可现在青罗告诉她:你可以。
“青罗……”夏含章声音颤抖,眼中却燃起从未有过的火焰,“我懂了。我会把风信子建起来,会把刀磨锋利,会在江北与你并肩作战!”
“好。”青罗笑了,用力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明日,帮我演场戏。”
次日清晨,谢庆遥再次踏入地牢。
他看到青罗依旧靠墙坐着,手腕上绳索缠着,似乎一夜未动。
夏含章跪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想清楚了吗?”谢庆遥问,语气平静无波。
青罗抬起头,看着他,忽然笑了:“想清楚了。”
“那就——”
话未说完,青罗动了!
她手腕一抖,绳索瞬间脱落,同时身体如猎豹般弹起,右手从靴中拔出短刀——不是刺向谢庆遥,而是抵在了自己咽喉!
刀锋紧贴皮肤,已经压出一道血线。
“放我走。”青罗声音平静,眼神却决绝,“否则,你现在就可以给我收尸!”
谢庆遥脸色骤变:“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青罗打断他,“你想说我不敢,想说我在吓唬你。谢侯爷,你可以试试。”
她手腕微动,刀锋又入肉一分,血珠顺着脖颈滑下,在月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刺目的红梅。
“青罗!”夏含章惊呼,扑上前却被青罗用眼神制止。
谢庆遥盯着她,盯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忽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这个女子,真的敢死在这里。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永王府就那么值得你去送死?”
“那不是送死,是我的路。”青罗一字一顿,“谢侯爷,你护我,我感激。但你护不了一世。有些路,必须我自己走。”
她顿了顿,看向夏含章:“而且,你真正该护的人,是她。”
谢庆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夏含章站在那里,眼中不再是昨日的惊恐无助,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被点燃的光。
“送她回徐州。”青罗道,“越快越好。”
“我不走!”夏含章急道,但接触到青罗的目光,又改了口,“我……我走!”
谢庆遥心中一动。
青罗转向他,刀锋依旧抵着咽喉:“谢侯爷,放我走,送她回徐州。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地牢里陷入死寂。
只有青罗脖颈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谢庆遥看着她,看着这个用性命相胁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光。脑海中忽然又闪过昨夜她说的那些话——
“女子亦可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女子亦可开荒破土,开创新的世界。”
是啊……凭什么女子就只能困于后宅?凭什么他就认定她该被保护,不该去走自己的路?
也许,他错的不是护她的心,而是护她的方式。
“好。”谢庆遥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释然,“我放你走。”
青罗眼神微动,刀却没有放下:“当真?”
“当真。”谢庆遥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活着。”谢庆遥看着她,一字一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活命为首要之事!”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青罗笑了,收起短刀:“成交。”
她扯了块布巾按住脖颈伤口,看向夏含章:“阿章,记住我的话。”
“我记得。”夏含章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下来,却是笑着的,“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建好风信子,等我磨好刀,等我……与你并肩作战。”
“好。”青罗抱了抱她,转身看向谢庆遥,“侯爷,给我指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