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又响了一声,风把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我站在梧桐树下没动,叶清绾进屋后就没再出来。阿福还坐在侧屋里啃馒头,嘴角沾着碎屑。他抬头看我,咽了口唾沫:“少爷,主殿来人了。”
我点头。
他知道我不需要多问。果然,不到半盏茶工夫,两名执事走进院子,穿的是家主亲卫的玄袍,腰佩铁令。
“姬无尘,家主召见。”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直,不带情绪。
我没说话,转身朝外走。阿福立刻跟上来几步,被我抬手拦住。他停下,低头搓着手,没敢再动。
执事在前引路,脚步很快。我走在中间,衣摆扫过青石阶。一路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压得很低。
到了主殿外,守门弟子拉开大门。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长老立在左侧首位,脸色沉得像要滴水。几位族老分列两旁,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家主坐在高台之上,披着黑底金纹的长袍,双手搭在扶手上。他没看我,先扫了一眼大长老。
“你说他勾结魔道?”家主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大长老上前一步,拱手:“回禀家主,昨夜哨塔被焚,火中残留血凰气息。而姬无尘近来与旁支叶氏走动频繁,其人早已改名换姓,实为林隐,极可能已被魔道收买!”
他话音一落,右侧几位族老低声议论起来。
我没有辩解。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轻轻放在面前的玉案上。
玉符表面刻着蛇形纹路,中央一道裂痕贯穿。那是昨夜从库房密柜中取出的信物。
“这是姬寒天与血魔宗往来的密报。”我说,“上面写着‘灭口姬无尘’,血魔令已发。”
大殿瞬间静了。
家主皱眉,抬手示意侍从将玉符呈上。他接过,指尖抚过裂痕处,闭眼感应片刻,脸色慢慢变了。
大长老盯着那玉符,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冷笑:“荒唐!这种东西谁都能做出来!你一个废体,哪来的本事拿到密报?分明是你自己伪造,嫁祸于人!”
我还是没看他。
家主睁开眼,目光落在大长老脸上:“这玉符上的血咒烙印,是血魔宗独有的封印手法。你能解释,为何它会出现在我姬家库房深处?”
大长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还有,”家主继续道,“密报中提到‘林隐实为姬无尘’,说明对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若他是奸细,为何反被列为清除目标?”
大长老脸色发白:“这……这可能是诱敌之计!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为了取得您的信任!”
家主沉默了几息。
然后,他忽然抬手,一掌拍出。
混沌气劲直冲而出,撞在大长老胸口。他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左肩发出咔的一声,整个人踉跄着扶住柱子才没倒下。
“三十年前,你儿子死时,我就说过。”家主的声音冷了下来,“谁再拿家族血脉做文章,动摇根基,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大长老咬牙抬头,眼中全是恨意:“您……您要为了一个废少,毁了规矩?”
“规矩?”家主冷笑,“勾结外敌、陷害嫡系、把持族权,这就是你的规矩?”
他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我:“姬无尘。”
我抬头。
“从今日起,你任执法长老,监察全族内外事务,有权查办任何涉嫌通敌、违律之人。”
一句话落下,满殿哗然。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有人想开口,却被家主一眼扫过,无人敢言。
我站在原地,没有谢恩,也没有动。
眼角余光里,叶清绾不知何时已站在殿角。她披着玄色大氅,手按在百宝囊上,目光一直落在我这边。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大长老靠着柱子喘气,肩膀还在抖。他死死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家主站起身,扫视全场:“此事到此为止。若有异议,会后再议。”
他说完便转身走入内殿,铁门关闭的声响震得梁上灰尘轻落。
执事们陆续退出,族老们彼此交换眼神,脚步匆匆。大长老被人扶着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刮过石头。
我仍站在原地。
叶清绾走过来,站在我身侧半步后的位置。我们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着玉案上空了的玉符位置,说:“等。”
她没再问。
我知道她在等我说更多,但她没催。她从来不会逼我开口。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阿福赶来了。他跑得急,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攥着一块布条。
“少爷!”他喘着气,“我在院墙根捡到这个……是新的标记。”
我把布条接过来。
上面用暗红颜料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眼睛,下面连着三条线,像是泪痕。
这不是姬家的记号。
也不是血魔宗常用的图纹。
但我认得。
三年前,道骨被毁的那个夜里,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墙上就有这个符号。
当时我以为是血迹晕开的痕迹。
现在我知道,那是他们留下的标记。
确认猎物已伤。
阿福还在说着什么,声音渐渐远了。
我盯着那符号,手指收紧。
叶清绾突然伸手,覆在我的手腕上。她的掌心很热,像是刚燃过火。
我没有抽开手。
她也没说话。
殿内只剩我们两人。
铜灯晃了一下,光影偏移,玉案边缘映出一道细线。我刚才踏过的地面,有一道极浅的划痕,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我脚下。
那是我进来时,靴底无意划出的。
但现在,那道痕的尽头,正对着大长老方才站立的位置。
我低头看着那痕迹,又看了看手中的布条。
然后把它收进袖中。
叶清绾轻轻吸了口气。
我抬头看她。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冷静,而是某种警觉。
我也感觉到了。
空气里有一丝不对。
不是杀气,也不是灵压。
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像有人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等着这一刻。
我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左颊。
那里有一道淡红的疤。
三年前留下的。
现在,它有点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