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钟刚过卯时三刻,东宫崇文阁内已响起琅琅书声。十二岁的太子赵恒身着月白锦袍,正襟危坐于紫檀木案前,手中狼毫在洒金宣纸上一笔一划抄写《论语》。他眉宇间尚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已初具乃父沉稳坚毅的轮廓,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与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出并非全然沉浸于圣贤书的心思。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赵恒将最后一字落在纸上,抬眼便见阶下侍立的内侍总管李德全轻手轻脚地铺开明黄色软垫。他心中一凛,刚要起身行礼,明黄龙纹常服已映入眼帘——破天荒竟亲自来了崇文阁。
免礼。破天荒摆摆手,目光扫过案上墨迹未干的书卷,指尖在为政以德四字上稍作停留,昨日教你的《孙子兵法》,可还记得兵者诡道也作何解?
赵恒垂首应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句是说,用兵之道在于出其不意。正如《华国律典》中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之意相通,皆是强调策略之变。
破天荒挑眉落座,玄色腰带间悬挂的七枚玉佩碰撞出清越声响,律法与兵法岂能混为一谈?前者是定国之基,后者是安邦之策。律法当昭告天下,使万民知所趋避;兵法需深藏九地,方能决胜千里。他随手从书架取下青铜方壶,壶中盛着昨夜新采的朝露,就如此水,置于法典便是度量衡之准,倾入战阵即是破敌之谋。
李德全适时奉上刚出炉的杏仁酪,却被破天荒摆手屏退。御座上的帝王忽然解下腰间佩剑,剑鞘上镶嵌的北斗七星纹在晨光中流转:定秦剑,是父皇当年在河西战场从匈奴单于手中夺得。那时你母妃刚诞下你三月,敌寇却已兵临玉门关。剑锋出鞘半尺,寒光映得少年太子瞳孔微缩,朕在狼居胥山勒石记功那日,恰逢修订《户律》的诏书抵达军中。可知治国如执剑,既要锋锐无匹,亦需鞘中藏锋。
赵恒望着父亲虎口处那道月牙形伤疤,忽然想起上月在史馆看到的《开疆图》——父皇跃马横刀的身影旁,标注着是岁,新律成的小字。他膝行至御座前,将晨间抄录的《算学九章》呈上:儿臣昨日演算漕运损耗之法,发现江南粮船若改用三角风帆,航速可增三成,每年能节省民夫三千余人。
格物之学,重在致用。破天荒接过算草,指尖划过那些朱笔批注的勾股定理,下月让工部将你的图纸制成模型,朕要亲自看水试。他忽然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片风干的艾叶,知道这是什么吗?见太子摇头,便将叶片揉碎在掌心,这是你母妃当年在凤阳行宫种的艾草。她临终前说,女子若能如艾草般坚韧,亦可撑起半片天。
崇文阁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身着紫色朝服的太史令抱着简牍匆匆赶来。破天荒接过那卷《起居注》,目光落在太子于格物院试造水车的记载上,朱笔在女子不得入匠籍的旧例旁重重画了道墨圈。赵恒偷眼望去,只见父亲在页边批注:《周官》有妇功之职,何独今不如古?
巳时的日晷投下斜影时,太傅萧恭带着礼法博士们鱼贯而入。当白首老臣们正要讲授《周礼·天官冢宰》时,破天荒忽然开口:今日改讲《考工记》。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华国全舆图》前,金杖指向南海诸岛,告诉太子,那里的沉香木能造最好的船,那里的女人们织出的吉贝布,比江南绸缎更适合将士铠甲内衬。
博士们面面相觑时,帝王已携太子登上崇文阁顶层。凭栏远眺,宫墙外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东西两市的胡商正与穿襦裙的女子讨价还价。破天荒指向那片鳞次栉比的屋瓦:昨日收到凤阳奏报,有人要立女子议会。你觉得此事可行?
赵恒望着远处工坊升起的袅袅炊烟,想起母亲遗留的那架织布机——机杼交错间,经纬线何尝不是治理天下的道理?他忽然挺直脊背,晨光在少年太子眼中镀上金边:《舜典》有云辟四门,明四目。若女子中亦有艾草般坚韧之才,何不让她们为父皇分担忧劳?
破天荒闻言朗声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玄鹤。他伸手抚过儿子尚未完全长成的肩膀,掌心的老茧摩挲着那枚象征太子身份的羊脂玉佩:明日起,增设女傅讲授《内则》与《女诫》。记住,真正的王者之道,既要让男子能勒石燕然,亦要使女子可经纬天地。
暮色四合时,赵恒在格物院拆解浑天仪,忽然发现铜球内部刻着细密的星图——正是父皇昨日讲述的河西星象。当他转动子午环,北极星恰好落入窥管,而星图背面赫然刻着一行小字:为君者,当如北辰,众星共之;为父者,当如日月,照拂无疆。少年太子望着那行遒劲的字迹,忽然明白父亲今日带来的不仅是帝王心术,更是一位父亲深藏二十载的期许。窗外,司天台的铜壶滴漏声与工坊的暮鼓遥相呼应,恰似新铸法典与古老星轨,在这承平之世交织成和谐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