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破天荒将北伐军的调兵虎符交还兵部时，阶下侍立的内侍总管李德全正捧着鎏金托盘候着。托盘上叠着三份明黄奏折，最上方那份由宗室太傅领衔，朱笔批阅的请立中宫四字在朝阳下刺得人眼生疼。
陛下，礼部已按您的吩咐拟好了选秀章程。李德全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只是昨日太后娘娘传话，说镇国公府的千金年方十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宣太医令苏凌。破天荒打断他的话，玄色龙袍随着转身带起一阵风。御座扶手上盘踞的金龙张着嘴，吐出的珍珠垂帘轻轻晃动，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李德全捧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颤。这已是陛下本月第三次在议立皇后时召见苏太医了。他躬身退下时，瞥见御案一角压着张素笺，墨迹淋漓的悬壶济世四字力透纸背，与满殿的龙凤呈祥格格不入。
太医院的药香混着雪松香飘进殿门时，苏凌正低头将药箱放在金砖地上。她今日穿了身月白杭绸襦裙，发间仅用木簪绾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听到破天荒问皇后人选，她正用银簪挑开的药包突然一顿，当归与黄芪的碎屑簌簌落在明黄奏折上。
臣女不懂朝政。苏凌垂着眼，将挑拣好的药材倒进玉臼，不过臣女新制的避瘟丹，需用雪水炮制七日。陛下若信得过臣女，三日后辰时来取。她说话时指尖翻飞，银簪在玉臼中捣出规律的轻响，倒比钦天监的漏刻还要精准。
破天荒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药草间穿梭，忽然想起三年前逃亡途中，这双手曾握着银针在他胸口施针。那时她也是这般波澜不惊，仿佛他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帝王心脉，只是株需要调理的药草。
苏太医可知，镇国公手握京畿卫戍？他突然向前一步，龙涎香混着墨香笼罩下来，若立镇国公之女为后，北疆蛮族听闻定会忌惮三分。
玉杵停在半空。苏凌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终于撞上他的视线：陛下是要立皇后，还是要立北疆的屏障？她的瞳孔像淬了冰的黑曜石，映得殿顶的藻井都失了光彩，臣女以为，当归虽能活血，却不如黄芪补气固本。
破天荒突然笑了。他想起昨日凤玲珑叉着腰闯进军营的模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举着凤家令牌，非要他立她姐姐凤倾羽为后，说什么女子也能当皇帝，凭什么不能当皇后，气得他罚她抄了一百遍《女诫》。此刻苏凌的话虽不同，却同样带着刺，扎得他心口又痛又痒。
传朕旨意。破天荒转身走向御座，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皇后人选，不必拘泥世家。
三日后册封大典，当礼部尚书展开圣旨时，满朝文武都愣住了。新后沈清沅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父亲不过是个从七品翰林院编修。更令人意外的是，圣旨末尾竟加了句太医院令苏凌，医术卓绝，特赐黄金百两，准其在宫外开设医馆。
凤玲珑在观礼席上差点把凤冠上的珠翠咬碎。她攥着姐姐凤倾羽的衣袖，气鼓鼓地低声说：姐姐你看！破天荒就说那个木头脸太医不对劲！皇帝宁愿娶个教书匠的女儿，都不肯......
嘘——凤倾羽轻轻按住她的手，目光掠过丹陛下垂首而立的苏凌。那女子依旧是一身素衣，仿佛殿中百官的朝服、皇后的翟衣都与她无关。可凤倾羽分明看见，当新后向皇帝行礼时，破天荒的目光越过明黄的凤袍，落在了苏凌发间那支不起眼的木簪上。
坤宁宫的红烛燃到第三夜时，破天荒独自站在钦安殿的丹陛上。李德全捧着苏凌送来的避瘟丹跪在阶下，紫檀木匣里整齐码着十二颗蜜丸，每颗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苏太医说，此丹需用无根水送服。李德全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还说......还说医馆取名济世堂，明日便要开张。
破天荒捏着温热的蜜丸，忽然想起苏凌捣药时说的话。当归虽好，不如黄芪固本。他望着东南方的夜空，那里隐约可见万家灯火。新后温顺贤淑，宗室大臣无话可说；苏凌得了自由，依旧能悬壶济世。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就像太医院药房里的药材，君臣佐使，各归其位。
只是夜风掠过衣领时，他分明闻到了药香里藏着的一缕雪松香。那是三年前逃亡途中，苏凌为他包扎伤口时，不慎蹭在他衣襟上的香气。原来有些味道，比龙涎香更顽固，比岁月更绵长。
李德全看着皇帝将蜜丸送入口中，月光洒在明黄的龙袍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远处传来更鼓声，一下下敲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像极了太医院里那柄玉杵捣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