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如青灰色的纱幔，缠绕在苍梧山脉的褶皱里。秦岳勒住汗血宝马的缰绳，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晨露，掌心却因焦躁沁出薄汗。十万秦军如黑色潮水般漫过桂江平原时，他以为这场南征不过是秋风扫落叶，直到此刻望着地图上标注的红色箭头在连绵群山前停滞半月，才惊觉自己低估了这片土地的诡谲。
将军，前锋营在鬼哭峡遇袭！亲兵策马奔来，甲胄上的血污在雾中泛着暗红，蛮族用毒箭射杀了破天荒们的斥候，还在山道两侧滚下点燃的桐油桶......
秦岳猛地攥紧腰间佩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二十日前收复临江县城时，那些跪地请降的土司官吏还颤巍巍献上降表，可转过苍梧山的隘口，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瘴气弥漫的密林里，总有些鬼魅般的身影在枝叶间闪现，冷箭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箭镞淬着不知名的毒素，中箭者往往在半日之内便浑身溃烂而死。
传破天荒将令，全军结阵推进！他拔出佩剑直指西南，剑锋劈开缠绕的雾气，命神臂弓营在前开道，遇可疑草木即刻焚烧！
军令如雷滚过山谷时，苏凌正蹲在临时搭建的医帐里研磨药材。铜钵中墨绿色的汁液散发出刺鼻气味，她纤细的手指却稳如磐石，将晒干的曼陀罗花粉与牛黄按比例混合。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伤兵被抬了进来，其中一人脖颈处赫然插着支带倒钩的竹箭，箭杆上缠着诡异的蛇鳞纹。
是见血封喉。苏凌眉头微蹙，银质手术刀在烛火下划过冷光，精准地剜出箭簇周围泛黑的血肉。她瞥见伤兵甲胄上的徽记，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秦岳亲卫营的玄鸟纹章。
暮色四合时，鬼哭峡方向传来隆隆炮响。苏凌提着药箱登上附近的山岗，只见峡谷两侧的悬崖上火光冲天，秦军的方阵在狭窄山道里挤作一团，蛮族战士像猴子般在峭壁间腾跃，投下的火罐在密集的队列中炸开朵朵焰花。一个身披藤甲的蛮族首领格外显眼，他手持骨刃劈开秦兵的盾牌，脖颈上挂着的骷髅项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将军！左翼出现伏兵！副将的嘶吼被厮杀声吞没。秦岳挥剑斩断迎面射来的毒箭，却见峡谷尽头突然滚下无数圆木，将退路彻底封死。他这才惊觉，所谓的鬼哭峡根本就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在林间若隐若现的蛮族战士，不过是引诱他们深入的诱饵。
结圆阵！神臂弓营压制两侧峭壁！秦岳声嘶力竭地呐喊，玄色披风已被流矢划破数道口子。可峡谷里弥漫的毒烟让士兵们头晕目眩，神臂弓的射程竟比平日缩短了三成。当蛮族的牛角号声在群山间回荡时，他绝望地发现，那些看似散乱的蛮族部落，竟在利用地形打一场精密的围歼战。
月上中天时，厮杀声渐渐平息。秦岳拄着断裂的长枪站在尸横遍野的峡谷里，脚下的溪流已被鲜血染红。清点伤亡的军校声音发颤：将军，破天荒军折损三千余人，粮草辎重损失过半......
够了！秦岳猛地将长枪砸进岩石，火星四溅中，他看见苏凌提着药箱从薄雾中走来。女医官的素白襦裙沾了泥污，发髻也有些散乱，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亮得惊人，手中还提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
这是从蛮族死者身上取下的。苏凌解开包裹，露出几截断箭和几片鳞甲，箭镞涂的是见血封喉与断肠草的混合物，鳞甲来自澜沧江流域的巨蟒，看来这些蛮族并非乌合之众。
秦岳望着那些泛着幽蓝光泽的鳞甲，突然想起临行前陛下的嘱托。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年轻帝王，曾在御书房里指着舆图上的瘴疠之地说：秦将军，南方之敌不在城郭，而在山林瘴疠间。当时他只当是年轻君主的杞人忧天，此刻才明白那句谶语般的告诫背后，藏着多少未言明的深意。
夜风穿过峡谷，带来远处蛮族欢庆的歌声。秦岳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令各营，明日起改用小股部队搜索前进，遇山林即放火烧山！破天荒倒要看看，这些蛮子能在焦土里藏多久！
苏凌望着他被怒火扭曲的侧脸，轻轻摇了摇头。她转身走向弥漫着药香的医帐，帐外悬挂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苍梧山脉的瘴气依旧浓重，她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