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有当时正在整理书籍,闻言只摸了摸鼻子,笑着应了句“大人莫气,不过是供人解闷的闲书”,转头就忙着给来催书的吏部侍郎包书。
这位侍郎大人昨儿刚买了一套,今日就遣人来再要两套,说是给老母亲和夫人各送一套。
原来这侍郎大人是出了名的爱妻孝子,凡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家里人送去。
当然最后这位周翰林连书都没有买,便拉着太傅离开了,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早朝的余温还未散尽。
政事堂外的回廊下,李御史、王侍郎与几位翰林学士围作一团,手里都捏着宋知有书肆新刊的《红楼梦》,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李御史将书卷重重拍在汉白玉栏杆上,封面上“红楼梦”三个烫金大字被震得微微发亮,他却只觉刺目: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花白的胡须因怒气微微颤抖,“开篇便是女娲补天遗石,接着尽是荣宁二府的家长里短,姑娘们吟诗作对、描眉画鬓,哪有半分经世致用的道理?这是拿市井俚俗之作,糊弄天下读书人!”
此书便是王侍郎带来的,却是没想到大家对《红楼梦》反应如此激烈,句句说的在理,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了。
偏偏大家都在齐刷刷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把此事说清楚,也在等他对此书的态度。
被这么一群人盯着,王侍郎只能慢悠悠摩挲着山羊胡,目光扫过书页便移开,装作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李大人所言极是。我辈食君之禄,当思治国安邦之策,这般耽于儿女情长的文字,只会让人玩物丧志。老夫断言,不出三日,这书便会无人问津,沦为废纸!”
说完这话的王侍郎心虚的不行,他的心在滴血,偷偷看了眼被众人“挟持”在手中的宝贝书籍《红楼梦》。
他的心里在偷偷对《红楼梦》说:这群人真是山猪吃不来细康!枉费我还想着把此书推荐给他们看,现在想来还是不要引起众怒。
在官场浸染多年,他深知不该在这个时候与众人唱反调,这样会引起这些人大肆的厌恶,所以只能先顺着说。
旁边年轻的周翰林更是嗤笑出声,将书卷丢回侍从手中,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桀骜:
“何止废纸?依我看,这般靡靡之音,就该查禁才是!免得误导世人,忘了圣贤教诲。”
几位官员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把《红楼梦》批得一文不值,仿佛那不是部书稿,而是祸国殃民的毒物。
谁料三日后,周启元的管家竟堵在了书肆门口,额头上还冒着汗,红着脸把一锭银子往宋知有手里塞:
“宋老板,快,再给我家大人来一册!”
宋知有挑眉,故意逗他:“你家大人前几日不是说这书污眼吗?怎么反倒又要书了?”
管家脸更红了,搓着手低声道:
“嗨,别提了!那日大人回去,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竟把小的买的那套闲书翻了开,结果一看就收不住了,读到‘宝黛共读西厢’那回,拍着腿喊‘妙绝!这遣词造句,比那些酸腐诗文强百倍’,硬是读到后半夜,书页都翻皱了,今早还念叨‘可惜没看完’,又怕被人笑话,特意让小的悄悄来买,千万别声张!”
这边周启元“真香”还没传开,御史大夫李嵩那边又闹了笑话。
这位李大人最是古板,前几日在朝堂上还借着“正风气”的由头,暗讽有些书“刊物俗书,易乱人心性”。
还说“读书人当以经史子集为要,岂能沉湎于闺阁琐事”。
说得义正辞严,连皇上都点了点头。
结果没过两日,李嵩的门生沈秀才去府上送公文。
刚踏进书房,就见自家老师正对着一本书抹眼泪,肩膀还一抽一抽的,手里攥着的正是那本《红楼梦》,书页上还沾着几滴泪痕。
沈秀才吓了一跳,忙问:“老师您怎么了?”
李嵩猛地抬头,见是门生,脸瞬间涨得通红,忙把书往袖口里塞,嘴硬道:
“没、没什么!不过是看这笔耕者遣词造句尚有几分巧思,姑且研究一番,看看它究竟如何‘乱人心性’,也好在朝堂上弹劾!”
话音刚落,案头一阵风过,一张纸条飘了下来,沈秀才眼疾手快捡起来,一看差点笑出声。
上面竟是李嵩仿写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可惜“荒唐”写成了“荒堂”,“辛酸”的“辛”还多写了一横,字迹歪歪扭扭,跟他平日写奏折的工整楷书判若两人。
李嵩见了,脸都快埋到胸口了,狠狠瞪了沈秀才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公文放下退出去!此事不准外传!”
沈秀才憋笑憋得肚子疼,点头如捣蒜。
但他最损老师了,出门就把这事儿悄悄告诉了同窗。
没半日,满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李御史骂完《红楼梦》,自己偷偷仿写诗句还写错了字。
而上次与周翰林无意间走到知行书肆的太傅就更有意思了。
这位老爷子是文坛泰斗。
起初听人说《红楼梦》火了,当即拍着桌子怒斥:
“闺阁笔墨,难登大雅之堂!一群女子的情情爱爱,也配让读书人趋之若鹜?简直是斯文扫地!”
这模样倒是和之前的周翰林一模一样。
老友劝他“不妨看看再评”,他梗着脖子道:
“看了便是污了我的眼!”
结果自己是防住了,却没有防过他的小孙子。
他那最疼爱的小孙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红楼梦》,竟背着他偷偷把书藏在他的诗集里。
太傅翻书时无意间看到,起初还想扔,可不巧被小孙子看到了,哭着喊着让他不要丢,而且还吵着要他讲故事。
小孩子哪能听这样的故事啊!太傅当时就拒绝了。
没想到小孙子却说他祖母这几日都和他讲这本书的故事,里面有一些诗句,他每回听了都能睡的很香。
太傅一听,当即震惊住了,他家老妻怎么能给孙子讲这样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她怎么能背着她买这样的书呢!她明明知道自己最讨厌这样的书的!这不是在教坏孩子吗?
太傅有些生气,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却没有让身旁的孩童害怕。
旋即他又一想:不过小孙子方才说此书里头有诗句?
可能是借用了其他诗集里的诗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