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隔壁卖臭豆腐的老王还在呼噜震天响,乔家野先被喉咙里那股异物感给憋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捂着脖子一阵剧烈干呕,指缝间多了颗花生米大小的硬疙瘩。
那是一粒没嚼烂的酸笋心,裹着一层诡异的淡绿色黏液,对着晨光一照,甚至还在微微搏动,那是昨晚那碗汤里的“余孽”。
乔家野盯着手心,眼神有点发直。
三年前那个雨夜,老娘临走前塞进他嘴里的最后一口吃食也是这玩意儿,硬得硌牙,老太太当时气若游丝,手却死死抠着床板:“野子,嚼不烂的才扛饿,日子也是这个理。”
他胡乱抹了把脸,这日子是挺扛饿,都快把人嚼碎了。
趁着四下无人,他猫腰溜到墙根那片野薄荷地。
手指刚触到埋过玉佛碎片的泥土,指尖猛地一缩——烫。
明明是阴湿的墙根烂泥,这会儿却像是刚熄火的灶膛,透着股蛰人的热意。
乔家野没敢细琢磨,把那粒裹着绿黏液的酸笋心摁进土坑,填土踩实,动作快得像是在掩埋尸体。
日头升高,夜市活过来了。
公告栏那边围了一圈人,笑声大得要把顶棚掀翻。
乔家野叼着牙刷凑过去,只见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张A4纸,上面盖着个红彤彤的萝卜章,赫然写着《青川县传统发酵食品微生物活性检测简报》。
内容更是离谱:“经检测,陆氏陈年酸笋乳酸菌群活性超标300%,食用后可能产生轻微致幻、极度亢奋及短暂大力等副作用。建议市民每日限量食用,严禁作为许愿媒介。”
落款是“青川县非正常人类饮食研究协会”,旁边还画了个比耶的手势。
“这谁干的缺德事?”乔家野牙刷差点捅进鼻孔里。
“我干的。”
高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晃着半瓶胶水,黑眼圈重得像刚被人揍了两拳,嘴角却挂着一丝得逞的坏笑,“与其让他们把你当神棍拜,不如让他们觉得是吃了兴奋剂。科学祛魅,懂不懂?”
话音刚落,几个背书包的学生嘻嘻哈哈地挤过来,对着那张纸一通狂拍,转头就发朋友圈:“家人们谁懂啊,吃笋吃出超能力,今晚必须冲!”
原本令人忌惮的“玄学”,瞬间成了全网狂欢的“热梗”。
乔家野冲高青竖了个大拇指,含混不清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算你狠,高大摄影师,忽悠人都讲究引经据典。”
到了晚上,这种“科学狂欢”蔓延到了春姨的摊子上。
陆阿春把那个装着陈年老笋的黑罐子搬了出来。
陈默缩着脖子站在灶台边,手里捏着几根刚泡发的笋干,手抖得像帕金森。
“妈,真……真放啊?”陈默盯着那锅滚汤,声音发虚,“万一又聚字呢?昨晚那个‘假’字到现在还在我脑子里晃。”
“聚个屁!那是油星子晃的!”陆阿春抄起长柄大勺,一点没客气,直接敲在儿子手背上,“赶紧扔进去!这笋要是能成精,早自个儿长腿跑了,还能等着让你下锅?”
陈默一咬牙,把笋干撒进锅里。
汤水翻滚,热气蒸腾。
就在水花翻涌的瞬间,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同时定住了。
那层浮在面上的金黄油脂,并没有散开,而是缓缓地、极有耐心地向中间聚拢,勾勒出了一个极淡的轮廓——“安”。
陈默吓得又要去抓勺子,陆阿春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那字没像之前那样诡异地悬浮,而是随着沸腾的汤水晃了两下,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随后缓缓沉入碗底,化作一层再普通不过的薄油膜,盖住了底下的葱花。
“看清楚了?”陆阿春声音有点哑,手却稳稳地把碗推到儿子面前,“这就是个安字,喝了肚子安生,哪那么多神神鬼鬼。”
陈默捧起碗,眼圈红了,埋头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也没舍得吐出来。
乔家野这边的生意也不消停。
那个人尽皆知的生锈铁盒,本来是装零钱的,现在快成许愿池了。
不少路过的人,趁他不注意,偷偷往里面塞硬币,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说了多少遍了!这儿不灵!要拜去庙里!”乔家野把“两元店”的大喇叭音量开到最大。
没人听。
“行,非要送钱是吧。”
乔家野冷笑一声,从摊底下翻出一张红纸,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啪地贴在铁盒上:“投币不许愿,一元换一片酸笋干。概不赊账,吃坏不管。”
这一招倒是管用,硬币声叮叮当当响了一晚上,换出去两大包晒得干瘪的笋片。
收摊的时候,乔家野把铁盒倒过来。
一堆还没来得及换出去的笋片,在盒底滑来滑去,最后竟然拼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那弧度极尽嘲讽,像是在笑他这一晚上的白费口舌。
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又上来了,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扎。
乔家野皱了皱眉,今天他可是连半句“包甜”都没敢说,这破系统还要怎样?
他仰头咽下一口带着煤烟味的冷风,硬生生把那股痛意压下去。
“乔家野!”
一声厉喝穿透雨幕。
高青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攥着一卷刚冲出来的底片,气喘吁吁地冲到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疯了是不是?”她把底片举到路灯下,手指都在抖。
那一长条胶卷上,所有拍到酸笋的画面都泛着暖烘烘的黄光,唯独乔家野在墙根埋酸笋心的那一张,底片焦黑一片,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边缘卷曲,透着股毁灭的味道。
“这底片怎么回事?你在那土里埋了什么?”高青盯着他的眼睛,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在他脸上,“你是不是又想烧自己?”
乔家野任由她拽着,也不挣扎,反倒咧开嘴笑了。
他伸手一指摊位顶棚上刚挂上去的一尊塑料菩萨——那是从两元店老板那儿顺来的滞销货,红得艳俗,塑料感十足,底座上还印着“招财进宝”四个金字。
“烧它。”乔家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嘶哑却轻快,“哪能烧我啊,我多金贵。那地儿有点邪性,我请尊菩萨镇镇场子。”
高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尊廉价菩萨在风雨里晃晃悠悠,脸上带着千篇一律的慈悲笑容,看着滑稽又荒诞。
“神经病。”她松开手,骂了一句,眼里的惊恐却还没散去。
远处,陈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粉,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个铁盒旁边,蒸汽在雨夜里升腾,模糊了整条街的轮廓。
乔家野正想贫两句嘴把这事儿揭过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角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旧中山装的老头,手里没拿雨伞,却紧紧护着怀里的三支香。
老头径直走到乔家野的摊位前,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尊在风里乱晃的红塑料菩萨,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师,”老头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厚实的红纸包,往乔家野手里塞,“听说您这儿供的菩萨是活的,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