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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笼罩在罕见的冬日暖阳下,光禄大夫李德裕的府邸前却气氛凝重。狄仁杰跨过门槛,大理寺的差役早已将现场团团围住,见他一到,纷纷行礼让道。

“怀英,你总算来了。”大理寺少卿任宗竹快步迎上,面色凝重,“李大夫他...死状极惨。”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已扫过庭院。这是一座三进院落,规制严谨,陈设典雅,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地位和品味。然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给这份雅致蒙上了一层阴影。

“发现尸体的是谁?”狄仁杰边走边问。

“李大夫的贴身侍女,名唤秋翠。今早她如常送早膳,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而入便见李大夫倒在血泊中。”任宗竹低声道,“李大夫是太子少傅,此案关系重大,圣上已亲自过问。”

狄仁杰眉头微蹙,脚步不停。二人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主卧室。

室内陈设整齐,没有打斗痕迹。光禄大夫李德裕俯卧在地,身下是一大滩已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他身着朝服,头戴进贤冠,仿佛正准备出门上朝。

狄仁杰蹲下身,仔细查验尸体。李德裕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的表情。致命伤在胸前,是一处极深的刺伤,凶器似为短剑或匕首。

“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痕迹。”任宗竹补充道,“值夜的护卫称昨夜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狄仁杰不答,目光落在死者紧握的右手上。他轻轻掰开僵硬的手指,一小片深蓝色的织物碎片赫然出现。

“这是...”任宗竹凑近细看。

狄仁杰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布料夹起,放入证物袋中。接着,他转向书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公文。

“可有遗失什么物品?”

“怪就怪在这里。”任宗竹摇头,“李大夫收藏的珍宝古玩一件未少,金银钱帛也分文未动。凶手显然不是为财而来。”

狄仁杰目光如炬,扫视着书案。突然,他伸手拈起一枚落在砚台旁的细小金粉,在指尖捻了捻。

“昨夜李大夫接待过客人吗?”

任宗竹唤来管家问话。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禀:“老爷昨夜独自在书房批阅公文,不曾见客。只是...约莫戌时,老爷吩咐准备一壶清茶,说要招待一位故人。”

“故人?”狄仁杰追问,“可知是谁?”

管家摇头:“老爷未曾明言。但...小人送茶时,远远听见老爷与人在书房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你可见到那人模样?”

“不曾。小人送茶到门口,是老爷亲自开门接过的,门只开了一道缝,没看见里面。”管家回忆道,“不过...小人离开时,似乎听到他们提到‘图谶’二字。”

狄仁杰与任宗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怀英,你觉得...”任宗竹欲言又止。

狄仁杰摆手制止,转向管家:“李大夫近来可有何异常?”

管家思索片刻:“老爷近来心事重重,常常独自在书房待到深夜。前几日,他还命小的将一批旧书稿焚毁,其中多是前朝史料和图谶之学。”

狄仁杰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而仔细检查书房。书架整齐,典籍井然,唯独书案一角有些许灰尘被拂去的痕迹。他蹲下身,发现地板缝隙中嵌着一粒极小的泥块,不似府中常见的泥土。

“任兄,请将这片布料和这粒泥土送往大理寺,命专人查验。”狄仁杰吩咐道,“我要看看最近京中是否有类似案件。”

离开李府,狄仁杰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前往李元芳的住处。这位昔日的护卫首领,如今已卸甲归隐,在长安城西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

狄仁杰叩响门环,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元芳见到故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转为凝重。

“大人亲临,必有要事。”

狄仁杰微笑:“总瞒不过你。”遂将李德裕案简要道来。

李元芳听罢,眉头紧锁:“李大夫为人刚正,在朝中树敌不多。但若是因图谶之事...”

“你也知图谶之事?”狄仁杰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李元芳点头:“半月前,李大夫曾私下找我,说得到一件前朝遗物,恐招致灾祸,想请我代为保管。我因不愿再涉朝堂之事,婉拒了。”

“是何遗物?”

“他不肯明说,只道是一卷青铜图谶,关系重大。”李元芳回忆道,“当时他神色忧虑,说朝中有人欲借此物生事。”

狄仁杰沉吟片刻:“元芳,此案牵涉甚广,我需要你的帮助。”

李元芳苦笑:“大人知道,我已发誓不再过问朝堂恩怨。”

“若这不仅关乎朝堂恩怨,更关系天下安危呢?”狄仁杰目光炯炯。

李元芳长叹一声:“大人请讲。”

次日清晨,狄仁杰刚用过早膳,任宗竹便匆匆来访,面色凝重。

“怀英,验尸结果出来了。李德裕胸前的伤口极为特殊,凶器应是三棱短剑,这种兵器极为罕见,最近一次出现是在三年前的御史张柬之案中。”

狄仁杰手中茶盏一顿:“张柬之?那个因谋逆被诛的御史大夫?”

“正是。”任宗竹压低声音,“更蹊跷的是,那片蓝色布料经辨认,是宫内侍卫特有的衣料。”

室内一时寂静。狄仁杰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张柬之案,主审官正是李德裕。”他轻声道。

任宗竹点头:“而张柬之被处决前,曾当庭诅咒李德裕,说他必遭报应。”

狄仁杰起身踱步:“张柬之可有亲属门生在京?”

“其子张允文流放岭南,去年病故。门生故吏大多离散,唯有他的义子裴邵之在长安,现任金吾卫中郎将。”

狄仁杰猛然停步:“金吾卫的制服,不正是深蓝色吗?”

任宗竹倒吸一口凉气:“怀英,你是怀疑裴邵之?可他昨夜当值皇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越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越值得怀疑。”狄仁杰目光深邃,“元芳已答应暗中调查裴邵之。此外,我要查阅张柬之案的卷宗。”

大理寺档案库内,狄仁杰翻阅着积满灰尘的卷宗。三年前的张柬之谋逆案,证据确凿,罪证包括与藩王往来密信、私藏禁书,以及最为致命的——一卷预言武周将亡、李唐当兴的青铜图谶。

“青铜图谶...”狄仁杰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卷宗上模糊的插图。那是一件奇特的青铜卷轴,据传为隋末异人所作,能预知后世兴衰。

“这图谶从未寻获。”任宗竹道,“张柬之至死不肯说出其下落。”

狄仁杰合上卷宗,目光凝重:“任兄,你可记得永徽年间的《推背图》之事?”

任宗竹面色微变:“谶纬之学,历来是朝廷大忌。张柬之私藏此类禁物,自是取死之道。”

狄仁杰不语,继续翻阅卷宗。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证物清单的一行小字上:“贞观铜匣一件,已归还司天监。”

“司天监?”狄仁杰抬头,“张柬之案与司天监何干?”

任宗竹凑近细看,也觉疑惑:“此事我全无印象。司天监主管天文历法,与谋逆案本无关联。”

狄仁杰立即起身:“去司天监。”

司天监监正袁客师是狄仁杰旧识,见他不请自来,略显惊讶。听明来意后,袁客师皱眉思索良久。

“贞观铜匣...确有一件,是太宗时所制,用以贮藏重要星象记录。三年前张柬之案发,称此匣与案情有关,故取来查验,事后即归还。”袁客师道,“狄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狄仁杰不答反问:“袁大人可曾见过青铜图谶?”

袁客师面色骤变,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狄大人,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言。”

“李德裕大夫昨夜遇害。”狄仁杰直视对方,“现场有青铜图谶的线索。”

袁客师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溅出。他定了定神,长叹一声:“果然还是避不开...狄大人请随我来。”

袁客师引狄仁杰至司天监密室,取出一卷古旧图册。展开来看,上面绘着各种奇异的天象和符谶。

“这是隋末流传的《太白阴经》,内载多种图谶制法。”袁客师指着一幅青铜卷轴的图样,“青铜图谶,乃以特殊工艺将预言刻于青铜薄片上,再卷成筒状,可千年不腐。据传,唯一成功的青铜图谶预言了隋亡唐兴,后随隋炀帝陪葬。”

“陪葬?”狄仁杰一怔,“那如何又出现在张柬之手中?”

袁客师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青铜图谶的制作工艺极为复杂,需要特殊的泥范和炉火。近年来,唯一有能力仿制此物的,只有将作监的大匠皇甫翁。”

狄仁杰目光一闪:“皇甫翁现在何处?”

“三年前已告老还乡,就住在长安城西的延寿坊。”

离开司天监,狄仁杰立即赶往延寿坊。然而,皇甫翁的宅邸大门紧闭,邻居称他已多日未出。

狄仁杰命差役撬开门锁,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皇甫翁倒毙在院中井旁,尸体已开始腐烂,死亡时间至少在三天以上。他的胸前,赫然是一处与李德裕相似的三棱伤口。

“灭口。”任宗竹面色凝重。

狄仁杰不答,仔细检查院落。院角有一处土窑,似是烧制陶器所用。他在窑旁发现了一些青铜碎屑和特殊的黏土,与李德裕书房中找到的泥块完全相同。

“皇甫翁在仿制青铜图谶。”狄仁杰断言。

回到大理寺,李元芳已在等候,带来重要消息。

“大人,我查到裴邵之近日行为异常,多次暗中与一个神秘人物会面。昨夜他虽在皇城当值,但二更时分曾离开岗位约一炷香时间,足够往返李府。”

“可能证明?”任宗竹急问。

李元芳摇头:“金吾卫同僚惧他权势,不敢作证。但我跟踪他至平康坊一处宅邸,发现他与将作监少监韦洵往来密切。”

“韦洵?”狄仁杰想起那个以攀附权贵出名的年轻官员,“他有何特殊?”

“韦洵是已故韦妃的侄儿,与梁王武三思过从甚密。”李元芳压低声音,“更巧的是,韦洵昨日告假,至今未归。”

狄仁杰目光锐利起来:“立即搜查韦洵府邸!”

韦洵的宅邸奢华异常,与他的官职俸禄全然不符。差役们彻查之后,在密室中发现了数卷仿制的青铜图谶和往来书信。信中明确提及要借图谶之事,构陷太子左右。

“果然是梁王...”任宗竹看着信中隐晦的称谓,面色发白,“怀英,此事牵涉亲王,需谨慎处置。”

狄仁杰却眉头紧锁:“太过明显了。若真是梁王所为,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大人的意思是?”李元芳询问。

“元芳,你继续监视裴邵之。任兄,请查清韦洵下落。”狄仁杰吩咐道,“我要再见一见那位袁客师。”

然而,当狄仁杰再次来到司天监时,袁客师已不知所踪。监丞称他清晨告假还家,此后便再无消息。

狄仁杰在袁客师的公事房内仔细搜查,在书案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私密笔记。翻开来看,里面详细记录了袁客师与一个代号“青鸾”的人往来经过,最后一页写着:“青鸾现真容,大事将发,吾命休矣。”

笔记中还夹着一片深蓝色的布料,与李德裕手中发现的完全一致。

任宗竹见状大惊:“难道袁客师才是真凶?”

狄仁杰摇头:“若他是凶手,为何保留这等证据?依我看,他是在暗中调查此案。”

话音刚落,一名差役匆匆来报:“大人,在曲江池发现一具尸体,形似袁监正!”

狄仁杰立即赶往曲江池。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差役们已将现场封锁。那具溺毙的尸体正是袁客师,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铜匣。

“是贞观铜匣。”任宗竹辨认道。

狄仁杰小心地打开铜匣,里面是一卷青铜制成的卷轴,展开后可见密密麻麻的篆文,预言武周气数将尽,李唐必再中兴。末尾处,竟有李德裕的私印痕迹。

“伪造的青铜图谶...”狄仁杰轻声道,“这就是凶手的真正目标。”

回到大理寺,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已死的袁客师。然而狄仁杰始终觉得案情过于顺理成章,仿佛有人精心布置。

深夜,狄仁杰独自在书房审视证物。那片深蓝色布料,金粉,特殊的泥土...忽然,他目光一凝,取过袁客师的笔记,仔细察看那片布料。

“不对...”狄仁杰喃喃自语,“这片布料与李德裕手中的那片,色泽略有差异。”

他立即唤来差役,命其取来金吾卫和宫内侍卫的制服比对。果然,李德裕手中的布料来自金吾卫制服,而袁客师收藏的则是宫内侍卫衣料。

“两个不同的人...”狄仁杰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我明白了!”

次日,狄仁杰设宴邀请裴邵之、任宗竹及大理寺众官员。宴席设在大理寺后堂,美酒佳肴,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狄仁杰忽然举杯道:“李德裕案已破,真凶袁客师畏罪自尽,可喜可贺。今日此宴,既为庆功,也为饯行。”

任宗竹一愣:“饯行?”

狄仁杰微笑:“圣上已准我辞官还乡。今日之后,狄某便是一介布衣了。”

席间顿时哗然。裴邵之眼中闪过一丝放松的神色,举杯道:“狄大人劳苦功高,解此大案,实乃朝廷之幸。”

狄仁杰笑意更深:“裴将军过誉。此案能破,全赖真凶自作聪明,留下破绽。”

“哦?”裴邵之挑眉,“什么破绽?”

“那片深蓝色布料。”狄仁杰缓缓道,“真凶故意留下金吾卫衣料,嫁祸裴将军,却不知袁客师早已掌握宫内侍卫涉案的证据。”

裴邵之手中酒杯微微一颤:“狄大人何出此言?”

狄仁杰起身踱步:“此案从一开始就布设精妙。李德裕书案上的金粉,是宫廷用物;那片布料,指向金吾卫;张柬之案的关联,暗示复仇动机;韦洵府中的证物,直指梁王。太多线索,太过明显。”

他停顿片刻,环视众人:“真凶极为熟悉朝廷各方势力,故意布下迷阵,让人以为这是朝堂党争。然而,他忽略了一个细节:李德裕手中的布料与袁客师所藏,虽同为深蓝,却来自不同制式的官服。”

任宗竹恍然大悟:“所以真凶不是袁客师,也不是裴将军,而是...”

“而是能够同时调动宫内侍卫和金吾卫的人。”狄仁杰目光如电,直指席间一人,“你说对吗,任兄?”

任宗竹面色陡变:“怀英,你胡说什么?”

狄仁杰冷笑:“从一开始,你就引导我怀疑裴将军和梁王。发现袁客师尸体时,你迫不及待断定他是真凶。然而,能如此熟悉李德裕起居、张柬之案细节、司天监秘辛,又能自由进出李府而不引人怀疑的,只有你这位大理寺少卿。”

任宗竹强作镇定:“我为何要杀李德裕?”

“因为那卷真正的青铜图谶。”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卷青铜卷轴,“这不是袁客师手中那卷仿制品,而是我从你书房中搜出的真品。李德裕无意中得到了这卷预言武周将亡的真品图谶,而你,这位表面忠于武周的大理寺少卿,实为李唐旧臣,不愿见此物公之于世,动摇朝廷。”

任宗竹霍然起身,面色铁青:“证据呢?”

“皇甫翁不仅是仿制图谶的匠人,更是你的舅父。”狄仁杰厉声道,“你命他仿制图谶,却又杀他灭口。那特殊的黏土,全长安只有他的土窑才有,而你的靴底,正沾着这种泥土!”

任宗竹猛地摔杯为号,数十名黑衣人涌入后堂。他冷笑:“狄仁杰,你既已辞官,就莫怪我无情!”

千钧一发之际,李元芳率禁军破门而入,迅速制伏黑衣人。裴邵之同时出手,一剑架在任宗竹颈上。

“裴将军,你...”任宗竹惊愕。

裴邵之淡然道:“我奉狄大人之命,假意与你合作,实则收集证据。”

狄仁杰走近任宗竹,叹道:“任兄,你为旧主尽忠,其情可悯。然则天下初定,百姓方得安宁,何苦再兴风波?”

任宗竹长叹一声,不再抵抗。

案破后,狄仁杰婉拒了武则天的重赏,只请求妥善安置任宗竹家小。真品青铜图谶被秘密销毁,仿制品则收入大内库房,永封不用。

冬日暖阳再次洒满长安街头,狄仁杰与李元芳漫步曲江池畔。

“大人当真要辞官?”李元芳问。

狄仁杰微笑:“圣上不允,只准了三月休沐。”他望向结冰的湖面,“图谶可毁,人心难测。只要权谋之争不息,长安城内的暗流便永无宁日。”

“那下一步该如何?”

狄仁杰拄着拐杖,缓缓前行:“回府喝一碗你嫂嫂熬的热粥。然后...等待下一个案件的到来。”

二人相视一笑,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安街巷的烟火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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