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的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晨曦透过薄雾,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宫墙之外,街市已渐渐苏醒,小贩的吆喝声与车马的轱辘声交织成一片,唯有修文书阁内依然保持着静谧。
狄仁杰端坐于案前,手中捧着一卷《洗冤录》,眉间微蹙。这位年近花甲的大理寺卿,虽鬓角已染霜白,双目却依然锐利如鹰。他身着一袭深紫色常服,腰间束着一条毫无装饰的黑色革带,朴素得与他的官阶极不相称。
“大人!大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狄仁杰抬头,见李元芳急匆匆地闯入书阁,这位年轻副官的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惊慌。
“元芳,何事如此慌张?”狄仁杰放下书卷,语气平和。
“宫中出事了,”李元芳喘着气,“将作监的韩青大人昨夜暴毙于府中,死状...极为诡异。”
狄仁杰目光一凝:“韩青?可是那位负责宫中金器打造的少监?”
“正是他。据说他死前留下血书,写着‘黄金诅咒,循环不息’八字。”
狄仁杰缓缓起身,望向窗外逐渐清晰的天空:“备轿,去韩府。”
韩青的府邸位于洛阳城南的安业坊,是一处不算豪华但颇为雅致的宅院。当狄仁杰抵达时,大理寺的仵作和衙役已将现场围起。
卧房内,韩青仰面倒在榻旁,双目圆睁,面色青紫,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颈,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他的嘴角残留着白沫,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空酒杯。
“看似是中毒身亡。”李元芳低声道。
狄仁杰不语,俯身仔细观察。韩青的右手食指指尖有明显的墨迹,而在他身侧的地面上,确实有用血写就的“黄金诅咒,循环不息”八字。血迹已干涸发暗,显是已有一段时间。
“发现尸体的何人?”狄仁杰问。
一名衙役上前禀报:“是韩府的管家。他说韩大人昨夜独自在房中饮酒,今早迟迟未起,推门而入便见如此。”
狄仁杰点头,目光在房内逡巡。他注意到韩青书案上散落着几张图纸,上面绘制着各种金器图样,工艺精湛,纹饰繁复。其中一张绘制着金壶的图纸旁,还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
“韩大人近日可有异常?”狄仁杰问管家。
管家面色苍白,颤声回答:“大人近来确实心事重重,常常独自沉思到深夜。尤其是三日前从宫中回来后,更是坐立不安,问他又不肯说。”
狄仁杰拿起那封未写完的信,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臣罪该万死,不该...”
“不该什么?”李元芳凑近观看,疑惑道。
狄仁杰未答,转而检查韩青的尸体。他轻轻抬起死者的右手,发现指甲缝中有些许金色粉末。他小心地用镊子取出少许,装入随身携带的小锦囊中。
“元芳,你查看韩大人近日都与何人往来。”
李元芳领命而去。狄仁杰则继续在书房内搜索,最终在书架后的暗格里找到一本笔记。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韩青参与制作的各类金器,包括日期、用金量、工艺等信息。而在最近几页,有几处被涂改的痕迹,似乎有意掩盖什么。
“大人!”李元芳匆匆返回,“韩大人死前三日,曾与将作监的几位同僚在醉仙楼饮酒。据小二回忆,席间他们谈及宫中近来发生的怪事。”
“什么怪事?”
“说是太后近日得的一对金凤凰,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断裂。还有,半月前太子殿下的金冠无故出现裂痕,几乎断裂。”
狄仁杰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在那血书的“黄金诅咒”四字上。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立即召来负责检验的仵作。
“韩大人确系中毒身亡,所中之毒名为‘断肠草’,毒性猛烈,发作极快。”仵作禀报道。
“是自尽还是他杀?”
“这...”仵作犹豫道,“毒在酒杯中,房内门窗紧闭,按理应是自尽。但韩大人死前似有挣扎,且自尽者少有掐住自己脖颈的举动,实在蹊跷。”
狄仁杰沉吟片刻,命人取来从韩青指甲中取出的金色粉末。经检验,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金粉,掺有西域特产的矿物质,只有宫中顶级金器才会使用。
次日清晨,狄仁杰奉诏入宫。
武则天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凝重。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虽年过六旬,威严却不减分毫。
“狄卿,韩青之死,你可有眉目?”武则天开门见山。
“回陛下,此案尚有疑点,臣正在详查。”
武则天微微颔首:“韩青乃将作监少监,掌管宫中金器制作。他的死,已是近来第三起与金器相关的命案。”
狄仁杰抬头:“第三起?”
“半月前,将作监丞赵明远意外坠井身亡;七日前,掌冶署令刘文炳在家中突发急病去世。加上如今的韩青,三位负责金器制作的官员接连丧命。”武则天语气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更蹊跷的是,宫中金器接连出现异状。太子的金冠,朕的金凤凰,昨日连太平公主的嵌宝金梳也无故断裂。”
狄仁杰神色凝重:“陛下是否听闻‘黄金诅咒’之说?”
武则天眼中精光一闪:“你也见到了那血书?”
“正是。臣以为,这几起命案与金器异状或有牵连。”
“朕命你全力查办此案,务必查明真相。”武则天顿了顿,“宫中流言四起,说是因朕...女子称帝,触怒天意,故降下诅咒。”
狄仁杰肃然道:“臣不信怪力乱神,定当查明真相,以安人心。”
离开皇宫,狄仁杰径直前往将作监。在那里,他查阅了近一年来所有金器制作的记录,发现有几笔账目似有出入,黄金的使用量与成品数量对不上。
“这里,还有这里,”狄仁杰指着记录对李元芳说,“按记载,制作太子金冠应用黄金三十两,但实际成品称重仅二十八两有余。其他几件金器也有类似情况。”
李元芳皱眉:“大人是说,将作监有人私吞黄金?”
“若只是贪墨黄金,何至于连伤三命?”狄仁杰摇头,“其中必有更大隐情。”
当晚,狄仁杰在府中仔细研究从韩青处得来的笔记。在灯下,他发现笔记最后几页有轻微的凹凸痕迹,似是前一页书写时留下的印痕。他取来特制的炭粉,轻轻涂抹在纸上,渐渐显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迹。
“...金中掺假,罪该万死...西域商队...安西都护府...”
狄仁杰猛然起身,在书房内踱步。金中掺假?若是将作监官员在制作金器时掺入杂质,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确是大罪。但为何要接连杀人?又为何有金器无故断裂的怪事?
次日,狄仁杰带着李元芳前往洛阳西市,寻访西域商队。
在一处胡商聚集的酒肆中,他们找到了一支来自西域的商队。当狄仁杰出示从韩青指甲中取得的金粉时,商队首领脸色微变。
“这是‘幻金’,出自西域雪山中的一种奇特矿物,表面与黄金无异,但质地脆弱,日久必裂。”胡商低声道,“这种矿石价格低廉,常有不法商人用以掺入金器中,谋取暴利。”
“近日可有中原人大量购买此物?”狄仁杰问。
胡商犹豫片刻,终是说道:“约一年前,确有一位中原官员派人采购大批幻金。小人不知其名,只记得来人手背有一道疤痕,状如蜈蚣。”
李元芳与狄仁杰对视一眼,将作监监正王弘义手背上,正有这样一道疤痕。
狄仁杰立即下令搜查王弘义的府邸和将作监的值房,果然搜出少量幻金粉末。然而,当他们准备逮捕王弘义时,却发现他已失踪。
“大人,看来王弘义就是幕后黑手!”李元芳道。
狄仁杰却摇头:“若他是主谋,为何此时才逃?韩青等人已死数日,他若有心逃匿,早该离去。”
“那大人的意思是...”
“此案尚有同谋,且王弘义可能已遭不测。”
果不其然,当夜有人在洛河中发现王弘义的尸体,同样是中毒身亡,身边同样有“黄金诅咒”的血书。
案情陷入僵局。
狄仁杰深夜独坐书房,将案件线索一一列出:将作监官员接连死亡、金器掺假、幻金、西域商队、血书...这一切似乎明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拿起那封韩青未写完的信,反复观看。“臣罪该万死,不该...”不该什么?掺假?还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忽然,狄仁杰目光一凝。他取来韩青的血书拓本,与这封信的笔迹仔细比对。虽然血书的字形与韩青平常笔迹极为相似,但在某些笔画的转折处,却有细微差别。若非狄仁杰精通书法,几乎难以察觉。
血书是伪造的!有人故意制造“黄金诅咒”的假象!
狄仁杰立即唤来李元芳,命他暗中查访与韩青等人往来密切,且书法精湛之人。
三日后,李元芳带来消息:将作监有一位名叫张文弼的书记官,不仅与三位死者相熟,更是出了名的书法大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更巧的是,他日前突然告假还乡,说是老母病重。
“他家乡在何处?”狄仁杰问。
“汴州。”
狄仁杰冷笑:“立即派人前往汴州,同时,我要查查这张文弼的底细。”
经过仔细调查,张文弼的身份逐渐浮出水面。他原姓徐,其父徐敬业,正是十余年前起兵反对武则天的扬州叛军首领之一。兵败后,徐家满门抄斩,唯有张文弼侥幸逃脱,改名换姓,潜入将作监。
“原来如此,”狄仁杰长叹,“这是为父报仇啊。”
李元芳不解:“即便如此,他为何要杀害这些将作监官员?与他有仇的应是太后才对。”
狄仁杰目光深邃:“你记得那几位死去的官员,都参与过什么特殊的金器制作吗?”
李元芳翻阅卷宗,突然抬头:“他们都参与了明堂九鼎的鎏金工程!”
明堂是武则天称帝后兴建的重要礼制建筑,九鼎更是象征皇权的国之重器。若在这些鼎上掺入幻金,日久必然开裂,届时必被视为天降凶兆,动摇武则天的统治合法性。
“张文弼不仅要为父报仇,更要颠覆太后统治。”狄仁杰道,“而那些死者,可能是发现了他的阴谋,或是不愿同流合污。”
七日后,狄仁杰在汴州附近的一座山庄中找到了张文弼。当官兵破门而入时,这位文质彬彬的书记官正安然坐于堂中,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狄大人,久仰了。”张文弼微笑起身,神色平静。
“徐公子,你的计划很周密,可惜太过急切。”狄仁杰淡淡道。
张文弼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狄大人既知我身份,当知我为何如此。”
“为父报仇,情有可原。但滥杀无辜,已失道义。”
“无辜?”张文弼冷笑,“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为女帝制作伪鼎,混淆天命,何来无辜?”
狄仁杰摇头:“天命不在金鼎,而在民心。太后治国,虽有严苛之处,然天下安定,百姓安康,此即天命。”
张文弼默然片刻,轻声道:“狄大人可知,我本不愿多伤人命。但韩青他们...发现了我暗中替换黄金的事,威胁要告发。王弘义更是借此勒索,欲分一杯羹...”
“所以你就毒杀了他们,伪造血书,制造黄金诅咒的假象?”
张文弼点头:“我本计划待九鼎完成,幻金失效开裂,引起朝野震动后再离开。可惜...”
案件告破,张文弼对罪行供认不讳。然而,在押解回京的途中,他趁守卫不备,服毒自尽。
狄仁杰站在大理寺的厅堂中,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脸上并无破案后的喜悦。
李元芳不解:“大人,此案已破,为何仍忧心忡忡?”
狄仁杰长叹:“元芳啊,你可曾想过,那张文弼一介书记官,如何能独自完成这般复杂的计划?他背后的幻金来源、宫中接应之人,都尚未查明。”
“大人的意思是...”
“此案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今日我们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夜幕降临,神都洛阳华灯初上。狄仁杰独坐案前,提笔书写结案奏章。他知道,这份奏章将会平息一时的风波,却无法消除那潜藏在黄金光芒下的暗流。
“黄金诅咒...”他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在这盛世繁华的表象下,另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