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俘虏发出的尖锐鸟鸣,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黑齿部最后的疯狂!族老的咆哮撕裂夜空,所有残存的黑齿部战士,无论受伤与否,都发出了绝望而嗜血的嚎叫,从正面和两侧浅水区,如同决堤的狂潮,不计代价地向着摇摇欲坠的矮墙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顶住!死也要顶住!” 副手目眦欲裂,用受伤的肩膀死死抵住盾牌,感受着外面传来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巨力。矮墙在疯狂的冲击下剧烈摇晃,碎石和泥土不断崩落,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坍塌。
长戈手机械地重复着刺击的动作,戈尖早已被鲜血和碎肉染红,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投石的卫士已经耗尽了所有石块,只能捡起地上的断戈残木向下砸去。
陈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和墙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他看到一名年轻的卫士被透过缝隙刺入的石矛捅穿了腹部,倒在地上抽搐;看到仲的左肩被飞来的石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
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能退!退就是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远的目光猛地落在了矮墙内侧,那些之前为了制作火把和引火而收集的、尚未用完的、堆积在一起的干燥枯枝、落叶和少量松脂上!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火!用火!不是小规模的火攻,而是……焚墙!
“所有人!听我命令!” 陈远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防守者的耳中,“放弃矮墙!立刻后撤到高地中心!快!”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放弃矮墙?那不等于敞开大门让敌人冲上来吗?
“执行命令!快!” 陈远没有时间解释,厉声怒吼,同时一把拉起身边受伤的仲,向后拖去。
对陈远绝对的信任和长期服从命令的本能,让残存的卫士们下意识地执行了这个看似自杀的命令。他们迅速脱离与敌人的接触,搀扶着伤员,踉跄着向半岛高地的中心区域撤退。
黑齿部战士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放弃抵抗,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认为敌人已经力竭,争先恐后地翻越那道已经残破不堪的矮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涌上了半岛高地!
就在大部分黑齿部战士成功翻越矮墙,踏上高地,挥舞着武器冲向撤退的防守者时,陈远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将手中一直紧握的、燃烧着的火把,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掷向了矮墙内侧那堆早已准备好的、混杂着松脂的枯枝落叶!
“轰——!!”
干燥的燃料遇到明火,尤其是还有松脂助燃,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苏醒的火龙,猛地窜起一人多高,并沿着堆积的燃料迅速蔓延,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引燃了构成矮墙主体的、干燥的木材和填充的茅草!
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在半岛高地的入口处骤然升起!恰好将刚刚翻越矮墙、冲上高地的三十多名黑齿部战士,与尚在墙外及正在翻墙的后续部队,彻底隔离开来!
冲上高地的黑齿部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呆了,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们回头望去,只见烈焰冲天,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他们与后续的族人完全阻断!而前方,那些本该仓皇逃窜的“肥羊”,此刻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手持染血的武器,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们……中计了!
墙外的黑齿部族老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被困在高地上的族人,发出了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咆哮,但汹涌的火焰隔绝了一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杀!” 陈远没有任何犹豫,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字眼。
不需要更多的动员。绝境逢生的狂喜和复仇的怒火,瞬间点燃了残存卫士们最后的力气!他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在副手和带伤的仲的带领下,怒吼着扑向了那些因为退路被断、陷入慌乱和恐惧的黑齿部战士!
局势瞬间逆转!
人数相当,甚至防守方还略少,但一方是陷入绝地、士气崩溃的困兽,另一方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复仇心切的哀兵!战斗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陈远没有加入混战,他迅速扫视战场,捡起地上死去卫士的弓箭,虽然弓弦松弛,箭矢歪斜,但他凭借精准的眼力和稳定的手臂,依旧将寥寥几支箭射向了几个试图组织抵抗的黑齿部小头目,有效地扰乱了对方的阵脚。
石腿紧紧护卫在陈远身边,用身体挡住可能飞来的流矢。
战斗结束得很快。被困在高地上的三十余名黑齿部战士,在绝望和围攻下,很快被斩杀殆尽,无一投降。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味,在夜风中弥漫,令人作呕。
高地上,暂时安全了。
火焰还在矮墙处熊熊燃烧,隔绝了内外。墙外剩下的二十多名黑齿部战士,望着冲天的火光和高地上同伴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那些如同血人般矗立、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的防守者,士气彻底崩溃。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残余的黑齿部人如同惊弓之鸟,丢下武器,仓皇向着下游方向的黑暗逃去,连族老的呼喝都无法阻止。
威胁,暂时解除了。
直到最后一名敌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高地上残存的防守者们,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纷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陈远也靠着一块岩石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和泥污混合在一起,将他整个人浸透。他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燃烧的矮墙,遍地狼藉的尸体,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同伴,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与悲哀。
清点人数,还能站立的,包括他自己和石腿在内,只剩下十一人,人人带伤,其中两人伤势严重,奄奄一息。出发时的二十三人,至此已折损过半。
他让还能动弹的人,立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清水和剩余草药,优先救治重伤员。他自己则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和草药,为仲和其他伤员重新包扎伤口。
火焰渐渐变小,矮墙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和滚烫的石基,依旧散发着余热,但已无法阻挡视线。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这片修罗场。
没有人说话,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火焰余烬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终于到来了。
陈远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高地的边缘,望向河流对岸。晨光熹微中,远山如黛,河水奔流,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的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姒庚的死,同伴的牺牲,幕后黑手的追杀,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虽然暂时击退了黑齿部,但危机远未结束。如何渡过这条河,如何带着重伤员返回阳城,如何面对那隐藏在暗处的“贵人”,都是摆在眼前、亟待解决的难题。
他回头,看着身后那些依靠在一起、相互支撑着等待他决定的幸存者。他们的眼神中,有疲惫,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对带领他们活下来的首领毫无保留的信赖。
陈远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他走到那名因为报信而被仲打晕、此刻刚刚苏醒、面如死灰的黑齿部俘虏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现在,” 陈远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带我们,去找可以安全渡河的地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