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来自看不见敌人的诡异打击,让黑齿部落凶猛的、一往无前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如同狂奔的野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他们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恐慌地环顾四周原本看似平常无害的森林,此刻仿佛每一棵沉默的树、每一丛摇曳的灌木后面,都隐藏着择人而噬的致命杀机,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型开始出现明显的混乱,粗野的嚎叫声中开始掺杂了越来越多无法掩饰的恐惧、迷茫和愤怒,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就是现在!
始终如同蛰伏猎豹般观察战局的羲,眼中精光暴涨,猛地从岩石后站起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晴空霹雳般的雄浑战吼!
这吼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驱散了风兖战士们心中最后的紧张与犹豫。他高举那柄陪伴他经历过无数次狩猎与战斗的巨大石斧,第一个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虎般,从隐蔽处狂飙而出,向着陷入混乱和恐慌的敌人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在他身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战意与家园被侵犯怒火的风兖战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紧随着他们无敌的首领,手中的石矛、石斧在穿透雾气的稀薄阳光下闪耀着冰冷而决绝的光泽,如同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入了敌阵!
战斗在瞬间便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毫无花巧的白刃肉搏阶段。
石斧与石锤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火星四溅;
石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凶狠地刺入肉体,带出一蓬蓬温热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凄艳的弧线;
怒吼声、垂死前的惨叫声、兵刃砍入骨肉的可怕闷响、受伤者痛苦的呻吟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原始而野蛮、充满了力量与死亡气息的战场交响曲。
脚下的土地被无数双脚践踏得泥泞不堪,混合着暗红粘稠的血液,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仿佛连雾气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陈明没有直接参与这惨烈的肉搏,他依旧留在高地上,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紧张地注视着下方混乱而激烈的战局。
他看到羲如同真正的战神附体,那柄巨大的石斧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挥舞得如同风车般泼水不进,每一次势大力沉的劈砍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轻易地砸碎敌人粗糙的武器,撕裂他们强悍的身体,所向披靡,竟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撑过一个回合。
他那无畏的勇猛和强大的力量,如同最有效的兴奋剂,极大地鼓舞了所有风兖战士的士气,他们紧紧跟随着首领的脚步,奋力拼杀。
然而,黑齿部落的人数毕竟占据了明显的优势,而且他们个体更加悍不畏死,凶性十足,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恐慌之后,他们开始凭借着一股蛮勇和人数优势,拼命地稳住阵脚,战斗陷入了极其惨烈的胶着状态,双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生命的消逝在此刻变得如此廉价。
就在这时,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名格外高大雄壮、脸上涂满了黑红相间、如同恶鬼般条纹、手持一柄巨大狰狞骨棒、似乎是黑齿部落头领的壮汉,注意到了高地上那个衣着相对干净、并未直接参与搏杀、似乎在观察指挥的陈明。
或许是基于某种原始的本能,他认定这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目标,甚至可能是风兖部落的“大脑”。他发出一声狂暴的咆哮,挥舞着那柄染血的骨棒,竟然不顾身前风兖战士的拦截,凭借着一身蛮力,强行撞开了两名战士,带着几个同样凶悍的亲信,如同一把尖刀,凶悍地突破了前沿并不厚实的拦截线,径直向着陈明所在的高地位置猛扑过来!
那充满赤裸杀意和毁灭欲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陈明,让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四肢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他手中只有一根用于防身的、前端削尖的木棍,在这如同人形凶兽般冲来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同螳臂当车。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脚跟碰到了身后的岩石,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雄壮如山、散发着无尽勇武气息的身影,如同撕裂雾气的闪电,以惊人的速度横亘而至,稳稳地挡在了陈明与死亡之间!
是羲!他刚刚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倒一名纠缠的黑齿战士,眼角余光瞥见陈明这边骤然出现的危机,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眼前扩大战果的机会,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和决断,回身救援!
“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响亮、沉闷、仿佛能震碎耳膜的巨响炸开!羲那柄饱饮鲜血的巨大石斧,与黑齿头领那根沉重狰狞的骨棒,毫无花巧地、结结实实地狠狠撞击在一起!
撞击点甚至迸溅出了一溜耀眼的火星!两人显然都是各自部落中力量最顶尖的勇士,这毫无保留的硬拼,竟是势均力敌,谁也没能撼动对方,反而更加激起了彼此眼中那最原始、最炽烈的凶性与战意!
那黑齿头领发出一声被彻底激怒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双臂肌肉贲张,骨棒再次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以更猛烈的势头拦腰砸向羲的胸腹!
羲瞳孔微缩,沉腰坐马,石斧由下至上奋力格挡!然而,就在两件重型兵器即将再次猛烈碰撞的瞬间,异变陡生!旁边一名跟随头领冲上高地的黑齿战士,眼中闪过一抹阴险狡诈的光芒,抓住羲全力应对正面强敌、无暇他顾的绝佳时机,猛地掷出了一柄淬毒的短矛!
那短矛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目标直指羲因发力格挡而微微暴露出的右侧肋部空档!羲那超越常人的战斗直觉让他瞬间察觉到了这来自侧后方的致命危险,但正面黑齿头领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攻击已至眼前,他若此刻闪避或分心,势必门户大开,将毫无防御地暴露在对方首领的致命攻击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生死悬于一线!陈明几乎完全是出于一种拯救同伴的急切本能和长期锻炼出的反应神经,将手中那根唯一能称之为武器的尖锐木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不管不顾地向着那名投掷短矛的黑齿战士的手臂猛刺过去!
这一刺毫无任何招式技巧可言,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却凝聚了他所有的勇气、决绝和对同伴安危的担忧!“噗”的一声并不响亮的、利物入肉的轻响传来,木棍那并不算非常锋利的尖端,竟然幸运地、狠狠地刺中了对方因投掷动作而完全伸直的右小臂!
虽然入肉不深,但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干扰,足以让那阴险的投掷动作产生了一瞬间致命的凝滞和偏移!
原本瞄准肋部心脏位置的短矛,最终带着尖啸,擦着羲紧实腰侧的肌肉飞过,锋利的石质矛头划破了一道不算太深、却火辣辣疼痛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兽皮衣物,但终究未能造成致命的贯穿伤害!
几乎就在陈明木棍刺中偷袭者的同一刹那,羲凭借着对同伴的绝对信任和对战机的精准把握,硬生生凭借着强悍的腰腹力量和战斗经验,架开了黑齿头领那志在必得的一记猛击!
并且,他敏锐地抓住了对方因全力一击、力道用老而露出的那转瞬即逝的微小破绽与重心不稳,手中的石斧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划出一道精妙而狠戾的半圆弧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顺势横扫而出!
“咔嚓!”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清脆骨裂声骤然响起!石斧那沉重而锋利的刃口,重重地、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黑齿头领毫无防护的脖颈侧方!
那雄壮如山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眼中那疯狂燃烧的凶戾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黯淡、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死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咆哮,却只有一股混合着气泡的浓稠鲜血从口中涌出。
随即,他那庞大的、象征着黑齿部落武勇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带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混合着鲜血与泥泞的尘土。
头领的战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成为了压垮凶悍黑齿部落士气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剩余的敌人发出了一阵混杂着恐惧、难以置信和绝望的呼喊,看着倒地不起的头领,再看看周围如同虎入羊群般越发勇猛的风兖战士,他们再也无心恋战,最后一点斗志彻底崩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发出一片混乱的惊叫,转身向着来时的山谷亡命溃逃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风兖战士们爆发出胜利的、如同雷鸣般的咆哮,进行着有限度的追击,用石矛和飞石扩大着战果,将恐惧更深地烙印在逃亡者的心中。
原本喊杀震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风兖战士们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受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声、以及远处溃逃敌人渐渐远去的嘈杂声。
阳光终于顽强地彻底驱散了弥漫的晨雾和血腥的尘埃,清晰地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被鲜血与生命浸透的土地,满目疮痍,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羲站在黑齿头领那尚有余温的尸体旁,古铜色的胸膛依旧在剧烈地起伏,汗水混合着敌人溅上的血污和自身伤口渗出的鲜血,从他贲张的肌肉轮廓上不断流淌下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暗红的光泽。
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越过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上的尸体和破碎的武器,越过了正在打扫战场、救助同伴的族人们,最终,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牢牢地、深深地落在了那个脸色依旧苍白、兀自紧紧握着那根沾染了敌人和自己鲜血的木棍、身体还在因为肾上腺素消退而微微发抖的陈明身上。
他没有先去查看自己腰侧那道依旧在隐隐作痛、流血不止的伤口,也没有立刻去安抚其他受伤的战士,统计战果。他迈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踏过粘稠的血泥,大步走到陈明面前。
伸出那只刚刚挥动石斧、斩将杀敌、沾满了敌人与自身血污和汗渍的、骨节粗大而有力的右手,没有去拍陈明的肩膀以示鼓励,而是直接、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陈明那只同样沾染了些许血渍、冰凉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是如此的粗糙、温暖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能通过这紧密的接触,将他那如山岳般坚定的信念和澎湃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然后,在周围所有风兖战士默默无声、充满敬意的注视下,羲做出了一个古老而神圣、象征着最高认可与生死托付的动作。
他松开了陈明的手,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那柄石斧依旧锋利的刃口,在自己左臂结实饱满、布满了战斗疤痕的手臂肌肉上,快速地、决绝地划下了一道寸许长、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殷红滚烫的鲜血立刻汹涌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
接着,他抬起那双清澈、坚定、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向陈明,眼神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郑重与一种跨越了文化隔阂的、最原始的真诚,将那柄沉重、尚带着他自己体温和血迹的石斧,缓缓地递向了陈明。
陈明瞬间明白了这个古老仪式的全部含义——血盟。一种比任何语言誓言都更加牢不可破的契约。他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摒弃了最后一丝犹豫,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接过了那柄象征着力量、责任与信任的石斧。他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依样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决心,划下了一道与羲手臂上位置、长度都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眉头紧蹙,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澈、坚定,仿佛完成了某种灵魂的洗礼。
羲伸出他那流淌着滚烫鲜血的手臂,陈明也毫不迟疑地伸出自己同样血流如注的手臂。两道蕴含着生命热力的伤口,紧紧地、毫无隔阂地贴在了一起。
温热的、代表着两个不同灵魂与命运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地交融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脚下这片刚刚被共同守护、被热血浸透的、饱含深情的土地上。
“从此,”羲的声音低沉、浑厚,如同从大地深处响起的古老誓言,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唯有风声呜咽的战场上空,烙印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中,“我的血,就是你的血。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山川为证,日月同鉴!”
没有繁复华丽的仪式,没有观礼的宾客欢呼,只有苍茫的天空、厚重的大地、周围默默伫立着的、满身血污与疲惫却眼神明亮的风兖战士们,作为这神圣一刻的见证。
在这片刚刚被热血与生命共同守护、浸透的战场上,一个来自遥远未来、承载着另一个文明印记的灵魂,与一位诞生于这片原始土地、象征着力量与守护的部落首领,以人类最古老、最神圣、最直接的方式,缔结下了超越时空、超越文化、牢不可破的生死盟约。
陈明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混合着尖锐疼痛与奇异温暖的触感,看着羲那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真诚、厚重如山的信任以及仿佛能融化一切隔阂的深沉情谊的眼睛,之前所有的恐惧、彷徨、孤独和身为异客的疏离感,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交融的、滚烫的鲜血彻底地洗涤、净化、融化。
他找到了,在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蛮荒时代,除了艰难求生之外,更为珍贵、更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那是名为“羁绊”的温暖,是与这片土地、这群人血脉相连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