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诊室内恢复了安静,沈慕言缓缓放下手里的医书,指尖有些发凉。
她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将那股黏腻感甩出去。
刚才王晓月那眼神,实在是让人……汗毛倒立。
沈慕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
她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正好下一个病人推门进来。
“医生,我儿子从昨晚开始发烧,到现在都没退。”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
小孩儿蔫蔫趴在她肩上,脸颊通红,呼吸有些粗重。
“别急,先坐下,我看看。”沈慕言起身走到孩子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拿出压舌板和手电筒,温声哄着:“小朋友,张嘴,让叔叔看看喉咙,好不好?”
孩子烧的有些迷糊,不过却很听话配合。
沈慕言检查了喉咙,又听了听前胸后背,动作专业而轻柔。
“扁桃体有些红肿,支气管有轻微的炎症。”她收起听诊器,对孩子的母亲道:“问题不大,我先给你开点退烧药和消炎药,回去按时吃,多喝水,观察一下,如果明天烧还不退或者咳嗽加重,再过来看看。”
“哎,好,谢谢医生,我……”
“沈医生,我大伯晕倒了!”
王晓月和那孩子的妈妈声音重叠,沈慕言皱眉看过去:“怎么了?”
王晓月看起来很着急:“我大伯刚一出医院就晕倒了,沈医生能不能跟我去看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您拿着这单子去拿药就行,记得回去之后给孩子多喝点水。”沈慕言交代了病人几句,这才跟着王晓月离开:“王大叔人呢?你没喊其他医生过去?”
“没有,我刚才没看到其他医生,一着急想起来的就只有你了。”王晓月嘴里说的着急,但眼神和表情看着却一点都不着急。
沈慕言眉头蹙得更紧,王晓月这副样子,让她心里更不得劲儿。
但病患安危要紧,她没多说什么,快步跟着王晓月往外走:“在哪儿?”
“就在医院大门外的石阶旁边!”王晓月说着,脚步急促,却有意无意想靠近沈慕言。
两人匆匆穿过走廊,来到医院门口。
果然看到王大力躺在石阶旁,双目紧闭,有路过的行人正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不过好在已经有医生在给他做急救了。
沈慕言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王大力躺在地上,蹲在他身旁检查的是王医生。
“王医生。”沈慕言快步上前:“情况怎么样?”
王医生抬起头:“小沈啊,你来得正好。初步判断是短暂性晕厥,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沈慕言蹲下身,默契地配合检查,她重点查看了王大力的肩膀,发现固定绷带似乎比之前更紧了些,勒得皮肤都有些发红。
“绷带可能绑得太紧了,影响了局部循环。”她边说边动手调整松紧度,但是心里疑惑的很,刚才她绑的绷带可不是这样的。
王晓月站在一旁,看着配合默契的两人,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她精心设计能与沈医生独处的机会,竟然被破坏了!
再看向王医生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阴霾,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大伯!我大伯怎么样?”王晓月挤出几滴眼泪,又想扑过去。
王医生先一步开口:“这位同志,别激动,病人需要空气流通。”
他目光扫向周围众人:“大家都散散,别围着了。”
王晓月被他这么一说,只能僵在原地,看着沈慕言照顾王大力,而王医生则在一旁准备听诊器。
这会儿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抬着担架到了。
“搭把手,小心抬,注意他的肩膀。”沈慕言指挥着,将王大力平稳地转移到担架上。
“送到观察室,监测血压心率,等他完全清醒再做个详细检查。”王医生对护士交代道。
看着护士抬着王大力离开,沈慕言这才松了口气,转向王医生:“王医生,多亏您来的及时。”
“分内事。”王医生笑了笑,随即有些疑惑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王晓月:“这位是病人家属?怎么没跟着病人一起去?刚才这位小同志指名要找你,我说我先过来看看,她还不大乐意呢。”
王医生这话说得随意,却直接刺破了王晓月方才的谎言。
沈慕言目光转向王晓月,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王晓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辩解:“我、我当时是太害怕了……这位医生您别误会,我当然是相信咱们医院所有医生的……”
王医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和沈慕言一起往医院走。
“沈医生,我……”王晓月试图再次展现她的柔弱和无助。
“王同志!”沈慕言打断她,声音平静疏离:“王大叔已经送去观察了,有专业的医生护士照顾,你可以放心。我门诊还有病人,失陪了。”
“沈医生!”王晓月眼见沈慕言要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直接拦在了沈慕言面前:“沈医生,你不能走!我大伯……我大伯他一直都是你给看的,他最相信的就是你!别人他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还是你来给我大伯治疗吧!”
她这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引得旁边路人纷纷侧目。
王医生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赞同和疑惑。
他行医多年,见过关心则乱的家属,但像王晓月这样的实在少见,甚至有些……不合规矩了。
沈慕言看着拦在眼前的王晓月,对方眼底的偏执让她心头警铃大作,这人不会是想陷害自己吧?
她也不记得得罪过王晓月啊。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拒绝得十分干脆:“王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王大叔现在的情况更适合去内科。王医生是我们医院经验非常丰富的内科医生,在处理这类问题上比我更专业。请你相信医院,配合治疗才是对王大叔最有利的选择。”
王晓月对沈慕言的拒绝充耳不闻,她固执的很:“沈医生,话不能这么说。我大伯这病一直都是你给看的,他身体有什么问题你最清楚!他这晕倒,保不齐就跟之前肩膀的伤有关系呢?别人不了解情况,万一给治岔了可怎么办?我只信你!”
她这话听起来句句在理,都是为了自己大伯着想,可那紧紧盯着沈慕言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偏执。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慕言耐心渐渐告罄,语气也冷硬了几分:“王晓月同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王大叔的肩膀是陈旧性拉伤伴急性错位,我刚才已经复位固定妥当。他现在晕厥,跟肩膀上的伤没多大关系。由内科医生进行系统性排查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我大伯情况特殊!”王晓月猛地拔高声音,引得周围还没完全散去的人又看了过来,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蛮横劲儿。
“反正……反正我不放心!沈医生,算我求你了,你就和王医生一起去看看,一起给我大伯诊治,行不行?有你们两个一起看,我才能安心啊!”
她这胡搅蛮缠的劲儿,连好脾气的王医生都看不下去了。
他行医讲究规矩和效率,这样被家属牵着鼻子走实在不像话。
但他也看出来,这女同志是铁了心要缠着沈慕言,若是不答应,恐怕她能在医院门口闹起来,影响更不好。
王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沈慕言劝道:“小沈啊,你看这……家属情绪这么激动,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去观察室看看?也算安了她的心,咱们该怎么治还怎么治。”
沈慕言看着王医生眼中的无奈,又瞥了一眼死死盯着她的王晓月,知道今天若是不走这一趟,怕是难以脱身。
她倒不是怕王晓月,而是不想在医院门口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沈慕言强压下心头的厌烦:“既然王医生也这么说,那好吧。不过我得先去跟黄主任说一声,门诊那边可能还有病人在等。等我交代一下,随后就去内科观察室。”
她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立刻顺从,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也符合医院的工作流程。
王晓月听到沈慕言松口,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虽然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她这次倒没再阻拦,只是紧紧跟着沈慕言,直到看着她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王医生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心里对这胡搅蛮缠的家属印象差到了极点。
他转身先行往内科观察室走去,打算先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沈慕言去跟黄主任打了个招呼,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才去内科找王医生。
王晓月等在观察室门口,对自己大伯的身体并不怎么关注,反而眼神一直粘在沈慕言身上,丝毫不掩饰。
几个医生又给王大力做了一系列的检查,除了肩膀上的伤,并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
“小沈,你怎么看?”王医生转头问沈慕言,希望能听听她的见解。
沈慕言看过检查结果之后,给王大力诊了个脉:“没看出其他问题,不过肩膀上的伤,不至于导致病人晕倒!还是要等病人醒过来,在问问情况。”
“嗯,也只能这样了。”王医生点头,看了眼门口的王晓月:“就是那位家属,我看着有点不好沟通,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说是过节吧,但也不像,不过那位小同志盯着沈慕言都样子,属实不正常。
“没什么过节,这位病人之前在我那看过几次病,都有那位家属陪同。”沈慕言摇摇头,也很纳闷:“不过她只是王大叔的侄女,如果要住院的话,还是得让直系家属过来一趟。”
王医生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小沈你说得对,确实需要直系家属来办手续。”
他听懂了沈慕言的暗示,赶紧安排护士去跟王晓月说,通知一下病人直系亲属。
其实住院也不用非得直系亲属,主要是外面那位太不配合了。
沈慕言松了口气,有王晓月这个不稳定因素在,很多医疗沟通都可能被扭曲。
她不想再和王晓月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更不希望她借着家属的身份继续纠缠。
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尚未苏醒的王大力,确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沈慕言便准备离开观察室。
刚走到门口,王晓月立刻贴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沈医生,我大伯他……没什么大事吧?真是辛苦你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沈慕言脚步不停,与她拉开距离,语气疏淡:“初步检查没有发现导致晕厥的原因,具体情况要等王大叔清醒后再详细询问。王医生会负责后续治疗,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可是……”王晓月亦步亦趋地跟着,试图伸手去拉沈慕言的衣袖:“我还是更相信沈医生你,你看能不能……”
沈慕言猛地停下脚步,侧身避开她的手:“王晓月同志!这里是医院,医生各有分工。王大叔现在由内科王医生接管,这是最合适的安排。请你遵守医院秩序,不要干扰其他医生工作,也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围几个路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探究。
王晓月被当众驳了面子,脸上那伪装的柔弱瞬间有些挂不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胡搅蛮缠。
“我……我知道了。”她低下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谢沈医生提醒。”
沈慕言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自己的诊室,沈慕言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这种被人当作猎物般紧盯不放的感觉,实在令人窒息。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霍景行,若是他……这个名字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为什么又想起他?
甩甩头,沈慕言将注意力拉回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