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的雷霆之怒和苏母的温言宽慰,像两块巨石投入心湖,非但没能平息波澜,反而让水下涌动的暗流更加汹涌。这股沉重的压力,最终传递到了风暴的两个中心。
夜色如墨,浓稠地包裹着苏清雅的公寓。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零星的灯火,在她清瘦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轮椅停在落地窗前,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望着脚下那片不属于她的繁华与喧嚣。
苏母白天那通欲言又止、充满忧虑的电话,妹妹在父亲责难后更加闪烁回避的眼神,还有林默…他病中那脆弱得令人心碎的模样,以及他清醒后面对自己时那份刻意维持的、带着沉重负担的平静…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淬毒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在死寂的黑暗中疯狂滋长,清晰得可怕:
她,才是这个家所有痛苦的根源。
是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妹妹的幸福中间。是她,让林默背负了沉重的道德枷锁和情感煎熬,拖垮了他的身体。是她,让父母忧心忡忡,让原本和美的家庭蒙上阴霾。她苏清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灾难,一场对至亲之人无休止的消耗和折磨。
赎罪…
这个带着血腥味的词,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回响。她欠清璇的,欠林默的,欠这个家的…拿什么还?她破碎的身体?她苟延残喘的生命?不,这些远远不够!
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猛地操控轮椅转身,扑向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骤然亮起,映亮了她苍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得近乎癫狂,浏览器页面飞速切换。
“国际医疗援助…高风险地区…急需人手…”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在众多信息中疯狂搜寻。最终,屏幕定格在一个标题上:
【紧急招募:西非埃博拉疫区灾后重建与长期医疗支援项目(高风险)】
“高风险”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就是这里了。那片被死神亲吻过的焦土,那个需要以命相搏才能带来一丝希望的地方。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和…解脱。
纤细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点开了申请表页面。
同一片深沉的夜色下,林默的公寓却笼罩在另一种死寂中。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衬得周围空旷得令人心慌。
林默独自坐在阴影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一边,领带扯开,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刚结束一场长达数小时的、与董事会的鏖战,舌战群儒,勉强压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元老,保住了并购案的主导权。精神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的、掏空了一切的疲惫和…虚无。
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因透支而起的躁动不安,如同苏醒的困兽,在血管里疯狂冲撞。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锤子在敲打。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试图汲取一丝新鲜空气,却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一角——那里曾经摆放着苏清雅的轮椅。如今空荡荡的,只留下地板上一圈浅浅的压痕,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清璇…想到她,心脏猛地一阵抽痛。自从父亲那场训斥后,她待他依旧温柔,会给他煮养胃的汤,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可那温柔之下,是小心翼翼的疏离,是欲言又止的沉默,是那双清澈眼眸里再也无法掩饰的迷茫和…受伤。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会像小动物般依赖地靠过来,会无所顾忌地诉说她的不安。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苏父的斥责如同惊雷,再次在耳边炸响:“优柔寡断!界限不清!拖泥带水!”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他最痛的软肋。他无法反驳。他对苏清雅那份难以言喻的牵挂和怜惜,早已超出了“责任”的范畴。他对清璇的爱毋庸置疑,却又一次次因这份“越界”的关心而伤害了她。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终于冲破了林默的喉咙。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在空旷的客厅里暴走。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钝响,指骨瞬间传来剧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撕裂般的痛苦。
迷茫、自责、痛苦、无力感…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撕裂!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冷静的头脑,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对着空气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里那股躁动的空虚感越来越强,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和神经。他踉跄着冲到酒柜前,粗暴地抓起一瓶烈酒,拧开瓶盖,仰头就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他不管不顾,继续灌着,仿佛只有这灼烧的痛楚,才能暂时麻痹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和混乱。酒液顺着他紧抿的嘴角溢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昂贵的衬衫前襟。
他颓然跌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酒柜。手中的酒瓶滑落,滚到一边,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他曲起一条腿,手臂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整个身体蜷缩着,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沉重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埋藏的脸下溢出,在死寂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孤独。
身体的警报在尖叫,精神的堤坝彻底崩溃。那份因苏清雅而起的、沉重而混乱的情感,连同对苏清璇的愧疚和无力,以及来自苏父的压力和工作的重负,终于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将这个向来强大的男人彻底压垮、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