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的车开得异常平稳缓慢，生怕一点颠簸会加剧陈一萌脚踝的不适。
车厢内很安静，他没有多问，只是右手始终紧紧覆在陈一萌的左手上，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回到公寓，顾魏先下车，小心地扶她站定，随即不由分说地弯下腰，用一个稳妥的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
“顾魏！我真能走……”陈一萌轻呼，手臂却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别争，听话。”他低声打断，抱着她稳步走向电梯。
陈一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最终放弃了坚持，将头靠在他肩头，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令人安心的庇护里。
进门后，顾魏径直将她安置在客厅沙发最舒适的位置，用软垫仔细垫高她受伤的脚踝。
接着，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他重新包好冰袋，轻轻敷在支具外侧，并设定好时间提醒更换；他倒来温水，看着她服下消炎药；随后，他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谨，轻轻解开支具，亲自检查伤处。
当看到脚踝的红肿和手肘的淤青时，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满是压抑着的心疼。
他用专业的手法确认没有更严重的损伤后，才仔细地重新固定好支具。
最后，他甚至去拧了条热毛巾，回来细致地帮她擦拭脸颊和双手，拂去这一天的疲惫与尘埃。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沙发边坐下，握紧她的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陈一萌摇摇头。
当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白天的委屈和后怕才真正翻涌上来。她声音有些哑：“不怎么疼了……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顾魏完全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伸出双臂，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下巴轻抵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难受就靠着我，在我这儿，什么都不用硬撑。”
这个拥抱温暖而踏实。
陈一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松弛。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倚靠着他，汲取着这份无声却强大的力量。
过了许久，顾魏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条理：“这几天必须在家好好休息，你的门诊和手术，科里都安排好了。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
他顿了顿，更正道，“你需要放心交给他们，神经外科的团队会负责好后续治疗。而今天那家人的行为，”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医院保卫科和医务处会按规章严肃处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好好缓过来。”
陈一萌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有他在身边统筹安排，处理得如此周全，她确实感到肩上的重担被卸下了大半。
窗外夜色渐浓，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白天的风波与喧嚣被隔绝在外，此刻的宁静与相依，成了最好的疗愈。
顾魏刚收拾好碗筷，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接起电话，听着那头急促的汇报，眉头渐渐锁紧，急诊收治了一位疑似急性腹主动脉夹层破裂的患者，情况万分危急，需要他立刻回去主持抢救。
挂断电话，顾魏看向正靠在沙发上、脚踝还戴着支具的陈一萌，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和不舍。
“医院有紧急手术，我必须马上回去。”他声音低沉，带着歉意，“可你一个人在家……”
“我没事，你快去。”陈一萌立刻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带着一种同行特有的理解与坚决，“急性腹主动脉夹层破裂是分秒必争的病，耽误不得。我只是脚踝扭了一下，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她甚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轻松些，指了指身旁的拐杖和手机：“你看，工具齐全，通讯畅通。真有什么小事，我单脚跳也能解决。大不了，我保证今晚就黏在沙发上当个‘静态管理对象’，绝对不给你添乱。”
顾魏被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逗得神色稍缓，但心里的牵挂丝毫未减。
他快步走进卧室，拿来薄毯轻轻盖在她腿上，又将水杯、遥控器、手机充电器一一放在她触手可及的茶几上。他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拿起她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号码。
“这是我的快捷拨号键‘1’，”他把手机递还给她，叮嘱道，“有任何不舒服，或者哪怕只是想找人说话，立刻打给我，手术间隙我看到就会回复。”他又检查了门窗是否锁好。
陈一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暖融融的，又有些酸涩。她知道，他此刻的“啰嗦”和“过度准备”，都是因为放心不下她。
“顾医生，”她柔声唤他，等他看向自己，才认真地说，“别忘了，我也是医生。我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更懂得抢救台上时间意味着什么。你快去吧，病人更需要你。”
顾魏终于点了点头，他俯身，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郑重而温暖的吻，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稳刻进心里。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然后毅然转身，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快步消失在门外。
听着关门声和随后远去的汽车引擎声，陈一萌轻轻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受伤脚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顾魏刚才设置的快捷键。
她知道，今夜对她而言是短暂的独处与等待，而对顾魏，又将是一场与死神的激烈博弈。她点亮屏幕，开始翻阅医学文献，用自己熟悉的方式，陪伴着在医院里奋战的另一半。
凌晨四点二十一分，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
顾魏拖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走出来，连续数小时高度集中的手术让他眼球布满了血丝，连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驱散一些眩晕感。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有些刺眼。置顶的联系人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陈一萌，发送时间是三个多小时前。
「手术顺利吗？我先睡了，脚没事，别担心。你结束肯定很晚了，太累了就在医院宿舍休息，别来回折腾了。明早再回来。——萌」
看着这寥寥数语，顾魏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勾勒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无比温柔的弧度。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受了伤需要人陪，却永远先替他考虑。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打下这些字时，故作轻松却可能因为脚踝不适而微微蹙眉的样子。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回复了一条：「手术顺利，刚结束。这就去值班室歇一会儿，明早回。好好睡，盖好被子。脚不舒服随时打我电话，我开着声音。——顾」
发送完毕，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身体叫嚣着休息，但精神却因为手术后的亢奋和对家的牵挂而无法立刻平静。
他最终还是点开了家里的智能门锁关联的App，调出了客厅摄像头的实时画面，这是他们为了安全安装的，平时几乎不看。
此刻，画面里一片静谧的黑暗，只有夜灯散发出微弱柔和的光晕，隐约能看见沙发上那个小小的隆起，毯子盖得还算严实。
看到这个画面，他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实处。一种混合着深深疲惫和巨大安心的感觉包裹了他。
他收起手机，的确没有再开车回家的力气了。沿着寂静的走廊走向医生值班室，每一步都感觉沉重。
值班室里狭小而简朴，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倦怠的气息。他和衣躺在那张不算舒适的硬板床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诉说着抗议。
窗外，城市的天空已透出些许熹微的晨光。
他闭上干涩的眼睛，陈一萌安静睡着的画面和刚才手术台上惊心动魄的景象在脑中交替闪现。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最后的意识吞没。在彻底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他脑中唯一的念头是：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天亮就回家。
他知道，家里有比任何术后安慰剂都更能治愈他的“良药”。而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在极度的消耗后，终于沉沉睡去。
清晨七点，天已大亮。
顾魏在值班室里浅眠了两个多小时，便强迫自己醒来。他先去监护室仔细查看了昨晚那位主动脉夹层患者的生命体征和各项指标，确认一切平稳，术后恢复良好，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径直去了刘主任的办公室，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陈一萌医生在家意外受伤，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他想请两天年假。
刘主任一听是陈一萌受伤，立刻关切地询问了伤势，得知无大碍后，很爽快地批了假，还叮嘱道：“好好照顾小陈，科里的事不用担心。你们俩啊，都是工作狂，趁这个机会也好好休息一下。”
顾魏道了谢，离开医院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他们家附近那家熟悉的西式简餐店。
他记得陈一萌很喜欢这家的金枪鱼三明治和现磨热可可。他买了两份早餐，特意将可可换成了更温和的热牛奶，想着她受伤期间喝这个更合适。
提着温热的早餐打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帘缝隙透进几缕阳光。
陈一萌果然还没醒，依旧在沙发上沉睡着，呼吸均匀，脸颊因为熟睡透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比昨晚放松了许多。
顾魏放下手里的东西，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清晨的空气。他习惯性地先走进厨房洗了手，才放轻脚步回到沙发边。
他蹲下身，清晨的光线勾勒着陈一萌安静的睡颜。他凝视了片刻，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怜惜。
然后，他极轻、极缓地俯下身，将一个带着清晨微凉和无比珍视的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
这个吻像一片羽毛落下，轻柔却带着足以安抚一切不安的温度。
睡梦中的陈一萌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但没有醒来。
顾魏没有挪开，就保持着这个近在咫尺的距离，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一夜奔波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涤荡干净。
家、早餐、和安睡的她，这便是他最坚实的港湾。
陈一萌在朦胧中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额头上温柔的触感，她睫毛颤了颤，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含糊地、带着睡意喃喃了一句：“顾魏……你回来了？”
“嗯，”顾魏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睡吧，我回来了。”
得到这句回应，陈一萌仿佛彻底安心了，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沉沉睡去。
顾魏就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守着她，守着这一室静谧的晨光，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慢下来的清晨正式开始。
陈一萌是在一阵温暖而熟悉的食物香气中渐渐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已经变得明亮的晨光，然后，便是蹲在沙发边、正静静凝视着她的顾魏。
他眼下的乌青比昨晚更重了些，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青茬，带着通宵手术后的明显倦容，但看着她的眼神却清澈而专注，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她很久。
见她醒来，顾魏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轻声问：“醒了？脚感觉怎么样？”
陈一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双臂，柔软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稍稍用力，将他的身子拉低了一些。
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外套领口上，嗅到了他身上混合着的淡淡消毒水味、清晨空气的味道，还有那令人安心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才在他耳边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心疼的语调，轻轻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这句话里，包含了她对他通宵救死扶伤的敬佩，对他匆忙赶回的感激，也包含了她看到他疲惫模样时的心疼。千言万语，都融在这最简单、也最亲密的三个字里。
顾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话语击中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任由她抱着，然后伸出手，更紧地回抱住她。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驱散一夜的疲惫。
“不辛苦。”他低沉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看到你没事，就都不辛苦。”
晨光静谧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早餐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这一刻，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话，只有劫波渡尽后相依相守的平静与温暖。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最踏实、最珍贵的幸福。
早餐的香气在客厅里弥漫。
顾魏将买来的金枪鱼三明治拆开包装，放在陈一萌面前的茶几上，又将她那杯热牛奶递到她手边。他自己也拿起一个三明治，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陈一萌咬了一口三明治，口感一如往常的好。她看着顾魏虽然疲惫但眉宇间透着放松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咽下食物后问道：“你今天……不忙吗？这个时间还在家。” 通常这个点，他早已在医院开始查房或准备手术了。
顾魏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再自然不过：“我跟刘主任请了两天假，这两天在家陪你。”
陈一萌一听，立刻放下手里的三明治，眉头微蹙：“请假？不用啊！我就是轻微扭伤，你看，肿胀都比昨晚消了不少。”
她动了动受伤的脚踝，试图证明自己行动无碍，“再过一两天估计就能拆支具了，你忙你的去，别为我耽误工作。”
顾魏看着她急于证明自己没事的样子，心里又暖又软，但态度却异常坚决。他伸手轻轻按住她还想乱动的脚踝，眼神带着不容商量的温柔：“工作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次，我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要在家陪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且，最近手术排得确实太满，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强制自己休息一下。陈医生，你就当是……监督我执行休假医嘱，行不行？”
陈一萌看着他眼里的坚持，以及那份真实流露出的倦意，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了解他，知道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更知道他说“累”是真的到了需要缓一缓的时候。
她心里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在身边的，只是习惯性地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他。
她最终无奈地笑了笑，拿起牛奶杯，妥协道：“那……行吧。顾医生既然下了‘医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两天，咱们都在家好好休息。”
见她松口，顾魏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也重新拿起了三明治。
“嗯，好好休息。” 他重复着她的话，觉得这简单的四个字，在此刻变得无比动听。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一顿普通的早餐，因为有了“陪伴”这个佐料，变得格外温暖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