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魏处理完最后一份病历，与值班的同事交代了几句，便驱车前往叔叔顾长海家。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他握着方向盘，心里反复斟酌着待会儿要说的话。为顾肖说情，这事他做得不多，但这次，他觉得自己必须出面。
开门的是婶婶，一见是顾魏，立刻笑逐颜开：“小北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吃饭了没？你叔叔刚回来，在书房呢。”
“婶婶，我吃过了，来找叔叔说点事。”顾魏温和地笑笑，换了拖鞋。
顾长海听到动静，已经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身材与顾魏父亲顾长河有些相似，但气质更严肃板正些，此刻眉头还习惯性地微蹙着，看到顾魏，神色缓和了不少：“小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医院不忙？”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顾魏的脸色，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刚下班，有点事想跟您聊聊，关于小南的。”顾魏开门见山。
一听到儿子的名字，顾长海的脸色沉了沉，哼了一声：“那混小子又给你惹什么麻烦了？还是让你来当说客？”他示意顾魏到客厅沙发坐下，婶婶端来两杯热茶，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两人，悄悄退开了些。
顾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拿起茶杯暖了暖手。他了解叔叔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尤其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道理。
“顾肖没惹麻烦，相反，他最近做了件事，让我觉得，我们可能以前都小看他了。”
顾魏声音平稳，将顾肖如何修好他那辆几乎要叫拖车的旧车，以及其中展现出的专注度和机械天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没有夸大，只是客观陈述。
顾长海听着，脸上闪过惊讶、怀疑，最后又归于一种复杂的沉默。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没喝。
“摆弄车子……能有什么大出息？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不务正业。”
“叔叔，”顾魏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郑重了许多，“您知道我平时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在我看来，职业没有绝对的高下，关键是他是否找到了自己能投入热情、并且能做好的方向。顾肖在书本知识上或许不开窍，但他动手能力极强，心思也活络。汽车改装维修这一行，做精了，同样是顶尖的技术，能安身立命，甚至创出一番事业。”
他顿了顿，看着叔叔微微动摇的眼神，继续道：“就像我们做手术，理论知识是基础，但最终落到手上，靠的是千锤百炼的技艺和临场应变的能力。顾肖展现出的，就是这种‘手上功夫’和解决问题的潜力。他现在缺的，就是一个系统学习和正规入门的机会，以及……家里的支持。”
顾长海沉默了良久，书房里古老的座钟滴答作响。他重重叹了口气，眉间的川字纹似乎更深了。
“小北，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非要逼他走我们安排的路。我是他爸，我怕他走弯路，怕他吃苦，更怕他半途而废，最后一事无成……我们家的孩子，总不能……”
“叔叔，”顾魏温和地打断他，“我们都希望他好。但有时候，最好的保护不是把他拴在身边，按着我们画好的线走，而是在他找到可能的方向时，推他一把，告诉他‘去试试，不行还有家’。”
他想起自己病重时家人的支持，和陈一萌的不离不弃，语气更软了些，“给他一个期限，比如一年或者两年，让他去正规的学校或修车行学。我跟一萌也商量过，我们可以先帮他看看靠谱的地方。这段时间，让他自己挣生活费，尝尝自食其力的滋味。如果真的不是这块料，或者吃不了苦，他自己会回来。但如果成了，岂不是好事？”
顾长海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侄子。顾魏的眼神冷静、诚恳，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还有一份对弟弟的真心爱护。他想起顾魏自己走过的路，经历的生死考验，如今愈发沉稳可靠。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又是一阵沉默。
顾长海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把胸中的块垒都吐了出来。他拍了拍顾魏的肩膀，语气感慨：“小北啊，你长大了，比我会想，也比我有耐心。你说得对……也许是我太急了，总拿我们这一辈，拿我和你爸的标准去要求他，忘了他是个不同的孩子。”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好，就按你说的办。让他去试试，你帮他把把关，找个正经地方学。告诉他，家里不指望他立刻赚大钱，但要看到他的认真和长进。有什么难处……让他来找我，或者找你，都行。”
顾魏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顾肖知道您这么支持他，一定会好好干的。”
“哼，但愿吧。那小子……就劳你多费心了，小北。”顾长海语气依旧有点硬，但眼底的担忧已化开了大半，变成了无奈的期待。
“应该的，他是我弟弟。”顾魏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敬了叔叔一杯。
窗外的夜色更浓，但屋内的灯光温暖，一场可能的家庭风暴，在顾魏冷静而充满同理心的沟通下，化为了给予年轻人一次机会的温和妥协。顾魏知道，接下来的路，就要看顾肖自己了。而他，会像一萌守护他一样，在必要时，给这个弟弟一份坚定的支持。
和叔叔谈完，顾魏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回了医院，他迫切想见到陈一萌。
很快就到了华清大学附属医院，夜晚的医院多了一份寂静。顾魏停好车后，穿上外套开门下车，朝着医院大楼走去。
医院走廊的灯光总是清冷而明亮，将夜晚的静谧与白日的忙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顾魏轻车熟路地走向神经外科病区，这个时间点，病房大多已经熄灯，只有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一萌正站在护士站里，微微低着头和值班护士低声交代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专注而锐利，那是她工作时的常态。她手里还拿着一份病历夹，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纸页边缘。
顾魏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靠在走廊稍远处的墙边，安静地看着她。处理完顾肖的事情，一种混合着淡淡成就感和对亲人牵挂的复杂情绪在他心里盘旋，而此刻，看到陈一萌，那颗心才仿佛找到了最终的落点，变得异常柔软和安定。
陈一萌交代完事情，一抬头，目光掠过走廊，恰好撞上了顾魏的视线。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角眉梢便染上清晰可见的惊喜和柔和。她快速对护士又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夜班的沙哑，但笑意盈盈，“不是去找顾肖爸爸了吗？谈得怎么样？”她自然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像是要确认他不是幻觉，目光下意识地在他脸上逡巡，检查他的气色，这是她深入骨髓的习惯。
顾魏抓住她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暖着。“刚从那儿出来，谈成了，叔叔同意让顾肖去试试。”他言简意赅地说了结果，省略了中间斡旋的细节，但语气中的轻快透露了他的成功。
“真的？太好了！”陈一萌眼睛一亮，反握住他的手，由衷地为他，也为顾肖感到高兴，“我就知道你去说肯定行。顾肖爸爸还是很听你的。”她知道顾魏在长辈心里的分量，尤其是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他的话往往带着更强的说服力。
“嗯，主要是顾肖自己争气，修车那事确实漂亮。”顾魏唇角微扬，拉着她走到走廊边上的休息区长椅坐下，“累不累？今晚忙吗？”他的注意力很快转回到她身上，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阴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还好，刚处理完一个急诊入院，暂时平稳了。”陈一萌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靠着他，“就是有点渴，还没来得及喝水。”她说着，很自然地瞄了一眼他空空的手。
顾魏立刻会意，略带歉意：“来得急，忘了给你带喝的。”他记得她值班时喜欢喝点温热的。
“没事，”陈一萌笑了，用肩膀蹭蹭他，“你来了比什么都提神。”这话脱口而出，带着点玩笑，却又无比真心。
顾魏心里一暖，握紧了她的手。无影灯下，四周安静，只有偶尔从护士站传来的轻微响动和远处仪器的滴答声。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像两个偷得浮生半刻闲的普通伴侣，分享着一天里最重要的消息和最简单的陪伴。
“你叔叔……没太难为你吧？”陈一萌还是细心地问了一句，她从顾肖那儿听过不少顾长海的脾气。
“没有，他就是担心，道理说通了就好。”顾魏摇头，不想她多操心，“他最后还说，让顾肖有难处就来找我或者找他。”
“那就好。”陈一萌放心地点点头，放松地靠着他，“顾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总算能走上正轨了。”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更软，“你呀，自己身体刚稳定点，就为弟弟的事奔波……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不是诊脉，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关怀触碰。
“没事，好得很。”顾魏任由她握着，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被她这句话戳得更深，“就是……想来看看你。”他声音低沉了些，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做完一件重要的事，第一时间就想见到她，分享成果，汲取能量，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陈一萌侧过头看他，走廊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睛此刻只盛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眷恋。她心里软成一滩水，所有值班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衬衫领口，指尖掠过他颈侧温热的皮肤，低声道：“嗯，看到了，我也想你。”
简单的几个字，让顾魏心底最后一丝因奔波和谈判带来的细微紧绷感也彻底消散。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感受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温度。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承载着生死悲欢的地方，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和最温暖的港湾。
短暂的温存被护士站一声轻微的呼叫铃打断，陈一萌轻轻动了动，顾魏立刻抬起头，松开了她。
“快去忙吧。”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眼神依旧温柔。
“嗯，你早点回去休息，别熬夜。”陈一萌站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白大褂，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顾魏也站起来，目送她快步走向护士站的背影，挺拔而可靠。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顾魏才缓缓吁了口气，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笑意。他转身，朝着医院大门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加轻快踏实。
夜还长，但有人牵挂，有家可归，有所期待，便是生活最好的模样。
顾魏离开医院，驾车返回他与陈一萌暂居的公寓。夜色已深，城市安静下来。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引擎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顾魏停好车，却没有立刻下去。他靠在驾驶座上，揉了揉眉心，一天下来，身体确实涌起些微倦意，但精神却因为方才与陈一萌短暂的相见而保持着一种温存的清醒。
智能药盒的轻微提示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提醒他该服用晚上的药物了。他熟练地从储物格里拿出药盒，就着保温杯里温度正好的水吞下药片。这个动作已成习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是陈一萌为他建立起来的生活秩序的一部分，关乎健康，更关乎爱与承诺。
他拿起手机，给陈一萌发了条微信：「到家了。你忙完了也抓紧时间休息，别硬撑。」他知道她的夜班往往后半夜也难得清闲。
几乎在他锁上车门的同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的回复简单迅速：「好，药吃了？赶紧洗澡睡觉。[拥抱]」
顾魏看着那个小小的拥抱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收起手机，走进电梯。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玄关感应灯在他进门时悄然亮起，洒下温暖的光晕。那盆长势喜人的龟背竹在夜色里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像是无声的欢迎。这里处处都有陈一萌生活过的痕迹，也有他逐渐融入的气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暂时的“家”。
他没有开大灯，借着厨房操作台柔和的背景灯光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摊开的几本房产广告和“栖心苑”的户型图上，那是他们昨晚一起研究过的，对未来具象化的憧憬。
此刻，独自处在他们共同的空间里，方才与叔叔谈话的细节、与陈一萌短暂相见的温情，以及更早之前关于工作、关于未来的种种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一种极其踏实而平静的幸福感包裹着他，这种幸福并非轰轰烈烈，而是源于知道困难可以克服，知道有人深爱并等待，知道未来清晰可期。
他去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舒适的居家服，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他听到手机又轻微震动了一下。
是陈一萌发来的：「刚又去看了一圈病人，都平稳。准备去值班室眯一会儿。你睡了吗？」
顾魏立刻回复：「还没，刚洗完澡。快去休息，定个闹钟。」
「嗯，这就去。你也快睡，不许再看资料了。晚安，顾魏。」
「晚安，一萌。」
对话结束。
顾魏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已不如夜初时喧闹。
他知道，在这片璀璨的某一处，他爱的人正在为守护生命而短暂小憩；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拥有一个更稳定、更属于彼此的家，窗外或许能看到更好的风景，但灯下等待彼此归来的温暖不会改变。
他拉好窗帘，回到卧室躺下。床铺间似乎还残留着陈一萌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淡淡清香，让他格外安心。他闭上眼，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这曾被疾病威胁、如今被精心呵护和爱意滋养的心跳，正有力地搏动着，与这个宁静的夜晚，与他们共同创造的这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同步共振。
睡眠很快袭来，沉静而安稳。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明亮的光带。顾魏醒来时，身边的位置空着，陈一萌还没下夜班。他习惯性地探手摸了摸她那边的枕头，然后才起身。
洗漱、服药、准备简单的早餐。智能药盒准时响起，他熟练地完成任务，脑海里却已经开始规划今天的事项。首要一件，就是告诉顾肖那个好消息。
他了解顾肖，那小子看着满不在乎，其实心思敏感，尤其是对父亲的认可，渴望又怯懦。昨晚叔叔点头的消息，对顾肖来说，不亚于一场赦免和新生。
顾魏没有选择直接上门，他知道顾肖大概率还在家呼呼大睡。他拨通了顾肖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还有金属碰撞的轻响，不像是在睡觉。
“喂……哥？”顾肖的声音带着点喘息，还有一丝不确定，似乎没想到顾魏会这么早打电话给他。
“在哪？”顾魏直接问，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呃……我家附近修车铺子，我跟老板说好了，没事就来搭把手，顺便偷师学艺……”顾肖的声音压低了些，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兴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顾魏微微挑眉，倒是有些意外他的积极主动，这比他预想中“赖床等消息”的情况要好得多。
“嗯，”顾魏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昨天我去找过你爸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背景音都仿佛被按了静音。顾魏几乎能想象出顾肖瞬间屏住呼吸，紧张地攥紧电话的样子。
“我……我爸他……怎么说？”顾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透出全然的忐忑。
顾魏没有卖关子，言简意赅：“他同意了，给你一段时间去试试。”
“……真的？！”顾肖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确认，“我爸他真的答应了？他没骂我？没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就……就这么同意了？”
“嗯，我说了你修车的事，你爸听了觉得你确实有点这方面的灵气。”顾魏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但他也说了，家里不指望你立刻赚大钱，但要看到你的认真和长进。给你一两年时间，去正规地方学，生活费自己挣。如果不行，就老老实实回来另做打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顾肖明显带着鼻音、努力压抑激动的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哥……谢谢……真的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听得出来，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顾魏的声音放缓了些，“找学校或者靠谱修车行的事，我和你……你一萌姐会帮你留意。你自己也上点心。”
“嗯！我一定好好找！我一定好好学！”顾肖忙不迭地保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急切，“哥，我不会给你和我爸丢人的！”
“不是为我们学，是为你自己。”顾魏纠正他，但也没再多说教，“行了，你忙吧。有事打电话。”
“哎！好！哥……那个……”顾肖似乎还有话要说，支吾了一下，“替我也谢谢……谢谢未来嫂子。”他知道，哥哥去做说客，背后肯定有陈一萌的支持和理解。
“嗯。”顾魏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顾肖可能正对着手机傻笑，或者激动地原地蹦跳两下，然后更加卖力地投入到那些油腻的零件中去。那小子的人生，总算开始透进光了。
顾魏拿起吃完的早餐盘走到水槽边，窗外阳光正好，满满地洒进来。他想起陈一萌昨晚在医院走廊里温柔的眉眼，想起叔叔最后拍着他肩膀时那声无奈的叹息，又想起顾肖刚才电话里几乎要哭出来的感谢。
生活或许总有难题，但只要有方向，有关爱，有彼此支撑的力量，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下，冲刷着碗碟，也像冲刷掉昨日的尘埃，预示着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上午的阳光正好，顾魏刚收拾完厨房，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锁轻响，顾魏放下擦了一半的料理台，转过身。陈一萌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值夜班后的淡淡倦容，发丝稍微有些松散，但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便亮了起来，像是倦鸟归巢，找到了安心之处。
“回来了？”顾魏自然地迎上去，接过她手里拎着的包和一件薄外套。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微凉。
“嗯。”陈一萌换上拖鞋，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透着放松，“总算交班了，你吃过了？”她一边问，一边习惯性地抬眼仔细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确认他气色如常，眼神清亮，这才彻底安心。
“吃过了。给你温了粥在锅里。”顾魏跟着她走到客厅，看着她有些疲惫地陷进沙发里，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累坏了吧？先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等会儿，先歇口气。”陈一萌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随即又睁开眼看他，“你昨天去找顾肖爸爸，后来……顺利吗？顾肖那边你联系了没？”她一直记挂着这事。
“正要跟你说。”顾魏在她身边坐下，将早晨和顾肖通话的情况简单说了，重点描述了顾肖那小子在修车铺偷师以及听到消息后激动又哽咽的反应。
陈一萌听着，脸上的疲惫渐渐被欣慰的笑容取代：“那就好。他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肯下功夫，比什么都强。这下你也能放心些了。”她了解顾魏，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弟弟是颇为牵挂的。
“嗯，”顾魏点头，语气也松快了些，“说起来，我那辆旧车，倒是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敲门砖’。”他随口提了一句，“昨天要不是它半路抛锚，也发现不了顾肖还有这手。”
提到车，陈一萌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坐直了些，转向顾魏，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顾魏，我正想跟你说这个。”
“嗯？”顾魏看向她，等待下文。
“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陈一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是她身为主治医师和下定决心时的惯常口吻，“你那辆车，年纪实在太大了，零件老化，这次是顾肖能修，下次万一在高速上或者急事时再出问题，太危险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清晰的担忧，“你现在的情况，一点意外都不能有，心脏受不得那种突发惊吓和折腾。”
顾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那车跟了他多年颇有感情，比如修修还能开，比如换车不是小事需要从长计议……
但陈一萌没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我看，我们今天就先去看看车吧，把你的座驾问题解决了，这是首要的安全隐患。”她的眼神温柔却坚定，握住了他的手，“你的安全最重要，我不想整天提心吊胆的。”
顾魏看着她眼底不容错辨的关切和那份雷厉风行的果断，心里那点对旧车的不舍立刻烟消云散。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是该换了。”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换一辆车，这是她以她的方式，在为他的健康筑牢又一道防线。她考虑的永远是万无一失，是将所有可能的风险扼杀在萌芽里。这种被珍而重之、放在心尖上呵护的感觉，让他胸腔里充盈着暖意。
陈一萌见他答应得爽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倦容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那说好了，下午你要是不忙，我们就去4S店看看？我知道几家不错的，离医院也不远。”
“下午门诊结束就去。”顾魏从善如流，甚至开始觉得，换一辆更安全舒适的车，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以后她坐他的车，也能更安心些。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生活的轨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又翻过一页，朝着更安稳、更令人放心的方向，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