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开春，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骨科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中混着淡淡的花香——是住院的小女孩乐乐带来的风信子，放在窗边，开得正艳。云飞刚查完房，走到乐乐的病床前，笑着问：“今天腿还疼吗？要不要再给你讲个故事？”
乐乐今年七岁，三个月前遭遇车祸，右腿股骨骨折，术后康复一直很抵触，直到听说云飞“腿上有和她一样的疤”，才愿意跟他说话。她摇摇头，小手拉着云飞的白大褂衣角，小声问：“云医生，你的疤现在还会疼吗？我总觉得我的腿里有小虫子在爬，好难受。”
云飞在病床边坐下，轻轻掀起自己右腿的裤管，露出那道浅褐色的疤痕——经过多年的磨合，疤痕早已和皮肤融为一体，只有在仔细看时，才能发现那道浅浅的凸起。“你看，这就是我的疤，”他指着疤痕，语气放得很轻，“天气冷的时候，它会有点痒，就像你说的小虫子爬，但只要揉一揉，就不难受了。等你好了，这道疤就会变成你的小勋章，证明你很勇敢。”
乐乐睁着圆圆的眼睛，伸手轻轻碰了碰云飞的疤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石膏，小声说：“真的吗？那我以后也能像云医生一样，帮别人看病吗？”“当然能，”云飞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好好做康复，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认识一个哥哥，他以前也摔断了腿，现在不仅能正常走路，还成了康复治疗师，帮了好多像我们一样的人。”
他说的是陈阳。自从陈阳成为康复治疗师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医院做公益指导，上个月还特意来看过乐乐，给她带了个会发光的小兔子玩偶，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公园放风筝”。
乐乐的母亲站在旁边，眼眶有点红。她悄悄拉着云飞走到病房外，轻声说：“谢谢您，云医生。乐乐以前总说‘我是个坏掉的小孩’，现在终于愿意笑了。我真怕她以后会自卑，像您说的那个哥哥一样就好了。”
“您别担心，”云飞看着病房里正在摆弄玩偶的乐乐，“孩子的勇气比我们想象中要大。我当年比她还小，也怕别人笑我是瘸子，可后来发现，真正在意你的人，只会为你的勇敢骄傲。您要多鼓励她，就像我妈当年鼓励我一样。”
提到母亲，云飞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母亲发来的视频——视频里，母亲正在院子里种向日葵，说“等夏天开花了，就给你寄点葵花籽，你小时候最爱吃”。他还没来得及回消息，就接到了急诊手术的通知，忙到凌晨才回到值班室。
中午休息时，云飞终于有空给母亲回视频。电话接通后，他才发现母亲的左手缠着纱布，手指有点肿。“妈，您手怎么了？”云飞皱起眉，“是不是又去菜园了？”母亲下意识地把左手藏到身后，笑着说：“没事，就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小口子，不碍事。”
“怎么又不小心？”云飞有点急，“跟您说了多少遍，别总干重活，想吃什么我给您买，您怎么就是不听？”母亲的笑容淡了点，小声说：“我就是想给你种点向日葵，你小时候总在院子里等着它们开花，说要长得比你还高……”
云飞的心一下子软了。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会在春天种上一排向日葵，夏天开花时，金灿灿的花盘朝着太阳，他就站在花田里，跟母亲比身高，说“等我长大了，要长得比向日葵还高，保护妈妈”。如今他长大了，却没能常陪在母亲身边，反而让她总是为自己操心。
“妈，对不起，”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不是故意凶您，就是怕您受伤。向日葵不用种了，等我休班了，就回家陪您去买葵花籽，咱们一起嗑着看电视，好不好？”母亲的眼睛亮了，连忙点头：“好，好，妈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云飞看着手机屏幕上母亲的笑容，心里有点酸。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家书的木盒子，打开后，翻到最下面的一封——是母亲去年写的，没寄出去，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云飞今天又加班了，电视里说医生很辛苦，妈很心疼。天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穿厚衣服，腿上的疤会不会疼。”
他摩挲着信纸上的字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陪他做康复训练的场景。那时候，母亲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起床，把院子里的路扫干净，怕他滑倒；晚上他疼得睡不着，母亲就坐在床边，给他唱摇篮曲，直到他睡着。这些小事，母亲从来没提过，却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下午，陈阳如约来医院做公益指导。他刚走进康复室，就看到乐乐正在努力地抬腿——虽然动作还很笨拙，但比昨天进步了不少。“乐乐真棒，”陈阳走过去，笑着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去放风筝了。”
乐乐看到陈阳，眼睛一下子亮了，更用力地抬起腿。云飞站在旁边，看着陈阳耐心地指导乐乐调整姿势，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教陈阳戴假肢的样子。那时候，陈阳也是这样，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却从来没说过“放弃”。
“云医生，”陈阳指导完乐乐，走到云飞身边，笑着说，“我下个月要去山区做公益康复指导，那边有很多因为贫困没能及时治疗的孩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云飞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我跟科主任申请一下，咱们一起去。”他早就想为山区的孩子做点什么，之前医院组织公益义诊时，他因为手术没能参加，一直觉得遗憾。
陈阳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云飞：“这是我上次去山区拍的，你看，这些孩子虽然条件不好，但都很懂事。有个小男孩，腿摔断了，没钱做手术，就自己用木板固定，还说‘等我好了，要帮家里放牛’。”
云飞看着照片里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却笑得很灿烂，心里有点疼。他想起自己当年要是没有母亲的坚持，没有那些好心人的帮助，可能也会像这个小男孩一样，只能默默忍受疼痛。
晚上，云飞给母亲打视频，跟她说了去山区的事。母亲听完，沉默了几秒，说：“去吧，妈支持你。那边条件不好，你要多带点衣服，别冻着。我给你腌点雪里蕻，你带着，饿了的时候就着粥吃。”
“妈，不用麻烦了，”云飞笑着说，“我们会带足够的物资，您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不麻烦，”母亲说，“你去帮那些孩子，妈开心。当年要是没有别人帮咱们，你也不会有今天。”
云飞心里一暖。他知道，母亲一直记着当年帮助过他们的人——镇医院的医生、免费送他们去县医院的三轮车夫、借钱给他们凑手术费的亲戚……这些善意，母亲从来没忘，也一直教导他要“懂得感恩，多帮别人”。
一周后，云飞和陈阳一起出发去山区。他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三趟汽车，才到达目的地——一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小村庄。村子里的路很不好走，到处都是泥泞，孩子们看到他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们手里的医疗设备。
他们在村里的小学搭起了临时康复室，第一天就来了十几个孩子，大多是因为意外受伤，没能及时治疗，留下了后遗症。其中有个叫小石头的男孩，左腿因为骨折没能复位，已经有点变形，走路一瘸一拐的，却总是笑着帮他们搬东西。
云飞给小石头做检查时，发现他的腿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需要先做康复训练，再评估是否需要手术。“小石头，疼吗？”云飞轻轻按了按他的腿，小声问。小石头摇摇头，笑着说：“不疼，医生哥哥，我能忍住。我想快点好起来，帮奶奶放牛。”
云飞的心有点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跟小石头一样，想快点好起来，帮母亲做家务。他摸了摸小石头的头，说：“我们一起努力，肯定能让你好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云飞和陈阳每天都在村里给孩子们做康复训练。小石头很努力，不管多疼，都没说过“放弃”，有时候还会鼓励其他孩子：“加油，我们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村里的人都很热情，每天都会给他们送吃的——有煮好的红薯、蒸玉米，还有自己腌的咸菜。小石头的奶奶还特意给他们缝了两双布鞋，说“山路不好走，穿这个舒服”。
一周后，云飞和陈阳要走了。孩子们都来送他们，小石头抱着一个自己编的草蚂蚱，塞到云飞手里，说：“医生哥哥，这个给你，谢谢你。我会好好做康复，等我好了，就去找你，跟你一起帮别人。”
云飞接过草蚂蚱，心里暖暖的。他摸了摸小石头的头，说：“好，我等你。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勇敢的孩子都会有好运气。”
车子开动时，孩子们跟着车跑了很远，直到看不见为止。陈阳看着窗外，笑着说：“真像当年的我们，对不对？”云飞点点头，想起自己当年在县医院的病房里，也是这样，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成为帮别人的人”。
回到医院后，云飞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腌好的雪里蕻、炒好的葵花籽，还有一件新织的毛衣。附了张纸条，上面是母亲歪歪扭扭的字：“山区冷，毛衣穿上暖和；雪里蕻就着粥吃，别总吃泡面。妈很好，你不用惦记。”
云飞把毛衣穿在身上，大小正好，暖暖的。他拿起一颗葵花籽，放进嘴里，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咸香中带着点甜，是母亲的味道。
晚上，云飞给母亲打视频，跟她说了山区的事，还把小石头送的草蚂蚱拿给她看。母亲笑着说：“这孩子真懂事，你要多跟他联系，鼓励他好好做康复。”“我会的，”云飞看着母亲的笑容，“妈，等我休班了，就回家陪您，咱们一起种向日葵。”
“好，妈等你回来。”母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挂了电话，云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知道，这道疤痕不仅是他个人的印记，更是一份责任，一份传承——它承载着母亲的爱，承载着陌生人的善意，也承载着无数像小石头一样的孩子的希望。
从那以后，云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初心。他不仅在医院里认真接诊每一位病人，还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做公益，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他会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们“疤痕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勇气”；他会像母亲当年鼓励他一样，耐心地引导他们，告诉他们“再坚持一下，就能看到希望”。
陈阳也经常跟他一起去做公益，有时候还会带着林晓——林晓现在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不仅能正常走路，还成了学校的志愿者，经常去敬老院看望老人，给他们讲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飞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病人都慕名而来。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依然保持着对病人的耐心和温柔，依然会在接诊时掀起裤管，跟病人分享自己的疤痕故事，依然会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他爱吃的腌菜、红薯干、姜枣茶，还有母亲写的信，信里总说“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好好工作，帮更多的人”。
云飞知道，自己腿上的疤痕，是母亲爱的见证，是他人生的勋章，也是一份永不褪色的责任。这份爱、这份勋章、这份责任，会一直陪着他，在医学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把母亲给予他的爱与勇气，传递给更多的人，让更多在伤痛里挣扎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