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油灯的光芒在周明远镜片上跳跃，映出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冷酷的探究欲。青竹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如同拉动的风箱，每一次都牵动着林薇紧绷的神经。王浩和陆衍退到了帐篷角落，警惕地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营地首领，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无声的对抗。
“周先生想谈什么？”林薇没有请对方坐下，直接问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
周明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的目光在昏迷的青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到林薇脸上，开门见山：“林薇同学，我们不必再绕圈子。你同伴的伤，营地现有的手段无能为力。图书馆地下的威胁，如鲠在喉。而你，显然带回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薇那个鼓鼓囊囊、沾着灰尘和不明污渍的背包。
“那又如何？”林薇不接话茬。
“合作。”周明远吐出两个字，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真正的、开诚布公的合作。你们提供情报，或许还有……你带回来的‘物品’。营地提供人力、有限的武器支持，以及……我个人的知识储备。”
“知识储备？”林薇挑眉。
“我主修生物，涉猎颇广，包括一些……非主流的符号学、民俗学和古代医学记载。”周明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尤其是在灾难发生后，我收集、研究了很多零散的、看似荒诞的信息。比如，某些关于‘周期性大疫’、‘天外邪物’、‘血肉祭祀’的古老传说，其描述的特征，与这场病毒引发的某些高阶变异体，有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周期性大疫？天外邪物？这和他笔记本后半部分那些疯癫呓语隐隐呼应！难道周明远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他在诈她？
“周先生对这些‘荒诞传说’也有兴趣？”林薇语气平静，不置可否。
“在科学无法解释一切的时候，古老的经验或记载，或许能提供另一种视角。”周明远坦然道，“我怀疑，这场灾难的源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更……深邃。而你们，林薇同学，你们似乎被卷入了核心。从你们出现，带着那个安静的‘感染者’，到你同伴这诡异的伤口，再到你冒险外出寻找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林薇：“告诉我，你在宿舍里，找到了什么？是不是……一些记载着非常理知识的文字或图案？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钥匙！理解现状，甚至可能找到遏制方法的关键！”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渴望。林薇几乎可以肯定，周明远对“真相”的渴求，已经超越了对营地安全的单纯担忧，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她沉默着，内心激烈挣扎。青竹命悬一线，常规手段无效。周明远或许真的有解读那本疯狂笔记本的知识基础？但将笔记本交给他，无异于将最大的秘密和可能的力量源泉拱手让人，天知道他解读后会做什么？是利用，还是独占？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
可是，不给他看，青竹怎么办？靠自己摸索？那本笔记本的精神污染性极强，她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安全解读。
这是一个赌局。赌周明远的专业知识和人性底线。
“我可以给你看一部分。”林薇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周明远立刻道。
“第一，你看的时候，我必须在场。第二，任何解读出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完全共享，不得隐瞒。第三，营地必须无条件提供目前最好的药物和物资，维持青竹的生命体征，直到我们找到解决方案。第四，在我们找到办法前，你和你的人，不得再以任何形式逼迫或调查我的其他同伴（指陆瑶）。”
条件苛刻，尤其是最后一条，几乎是要周明远放弃对陆瑶抗体秘密的直接索取。
周明远几乎没有犹豫，果断点头：“可以。我以……一个研究者的信誉保证。”在末世，这种保证脆弱得可笑，但此刻，似乎也只有这虚无的承诺可以依托。
林薇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暗红色的笔记本。她没有直接递给周明远，而是自己翻开，略过前面自己正常的读书笔记部分，直接翻到后半部分那字迹狂乱、充满诡异符号和图案的地方，然后递了过去，手指紧紧捏着笔记本的边缘。
周明远接过笔记本，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那不是看到寻常古怪东西的好奇或疑惑，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撼、惊骇、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发现宝藏般的炽热！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微微颤抖着抚过那些暗褐色的、潦草却透着一股邪异美感的符号和图案，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辨认，在默念。
“这……这是……”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这不是已知的任何文字体系……但结构……这种叠加和扭曲的方式……我在一些最冷僻的、关于中世纪黑魔法和异端崇拜的残卷影印本里见过类似的构型原则！还有这些图案……看这个环绕的触须状线条，中心这个破碎的菱形……这描述的不是物质世界的形体！这是一种象征！象征连接、通道，或者……囚禁！”
他猛地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盯着林薇：“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谁写的？后面这些内容，绝对不是现代人的知识体系！写它的人……要么是个天赋异禀又彻底疯了的幻想家，要么……就是接触到了某种不该接触的知识！”
他的反应印证了林薇最坏的猜想。这东西，果然极度危险且非常理。
“笔迹是我的。”林薇坦然道，“但我不记得我写过这些。可能是在……某种无意识，或者受到强烈影响的状态下。”
“你的？”周明远再次震惊，他仔细对比了一下前面工整的医学笔记和后面狂乱的符号，脸色变幻不定，“笔锋习惯……确有相似之处……这更可怕了！这意味着知识本身具有污染性和传导性！它可能通过某种媒介——比如你提到过的‘碎片’——直接影响甚至篡改承载者的意识，进行记录！”
他指着其中一页边缘一句断断续续的中文：“‘……祂们……在看着……通过碎片……在低语……’看！这里提到了‘碎片’和‘低语’！还有这句，‘……钥匙……需要钥匙……血肉……共鸣……才能打开……’钥匙？共鸣？血肉？这指的是什么？”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虎符碎片需要她的血才能激活部分功能（从古代穿越带来的模糊感知），以及碎片与地下萧烬本体的痛苦共鸣。
“我不知道。”她选择隐瞒部分信息，“但我的同伴，青竹，她的伤口被地下那些怪物的东西污染了。笔记本里有没有提到……净化或者遏制这种污染的方法？”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周明远闻言，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符号和图案中，寻找可能与“污染”、“净化”、“疾病”相关的线索。他看得极其专注，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喃喃自语，完全沉浸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篷内只有周明远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青竹艰难的呼吸声。王浩和陆衍紧张得手心冒汗，林薇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周明远的手指停在了一页几乎完全被暗褐色涂鸦覆盖的纸页上，只在角落里有几行扭曲的中文。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惧。
“……找到了……但……这可能比感染本身更危险。”他声音干涩，指着那几行字：
“蚀骨之瘟，源血为引。逆绘其纹，以净焚身。然纹启之时，渊瞳亦睁，慎之！慎之！”
下面附着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小曲线和尖锐角度构成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扭曲的、内部充满荆棘的太阳，或者一个正在燃烧的、痛苦的眼眸。图案的核心，有一个微小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的空白锁孔状结构。
“蚀骨之瘟……很可能就是指这种导致伤口异化、无法愈合的污染。”周明远快速解读，“‘源血为引’……可能需要污染源头的血液，或者与之同源的东西作为引导？‘逆绘其纹’——要反向临摹这个图案？‘以净焚身’——用净化之火焚烧自身？还是指这个图案本身具有净化的力量，但会带来焚烧般的痛苦或代价？”
他的解读让林薇遍体生寒。污染源头的血？地下萧烬本体那被肉须缠绕、不断渗出诡异液体的身体？反向绘制这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图案？
“最可怕的是后面这句——‘然纹启之时，渊瞳亦睁’。”周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图案一旦被激活、绘制或使用，可能会同时打开某个‘深渊之眼’，引来更恐怖的注视或存在！写这警告的人，显然知道其危险性！”
帐篷内一片死寂。笔记本提供的方法，听起来像是一个以毒攻毒、可能同归于尽的险招！
“没有……温和一点的方法吗？”陆衍颤声问。
周明远又快速翻看了一下，无奈摇头：“至少这几页里，没有。其他的内容更加支离破碎，充斥着‘门’、‘钥匙’、‘容器’、‘归来’之类的词汇，以及大量根本无法理解的情绪宣泄和恐惧描述。”
他将笔记本合上，递还给林薇，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炽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面对不可知恐怖的无力感：“这就是我能看出的。信息太少，警告太惊悚。我不建议你们尝试。这图案……让我感觉非常不好。”
林薇接过笔记本，感觉它比刚才更加沉重。一丝希望，伴随着更大的绝望和风险。
“你需要污染源的血，对吗？”林薇忽然问。
周明远愣了一下，点点头：“按照字面意思，很可能是。”
“如果我……能弄到一点呢？”林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能帮忙准备绘制这个图案所需的……其他东西吗？比如，特定的载体？安全的绘制环境？”
“林薇！你疯了？！”王浩忍不住低吼出来，“那下面是什么鬼地方你不知道吗？青竹就是例子！你还想再去？！而且这玩意儿画出来天知道会招来什么！”
“不然呢？”林薇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布满血丝，“看着她这样一点点烂掉、死掉？还是等着营地哪天失去耐心，把我们全都‘处理’掉？”
王浩被她眼中的决绝和痛苦堵得说不出话。
陆衍也红了眼眶，看着昏迷的青竹，又看看笼子里安静的妹妹，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周明远看着林薇，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如果你执意要尝试……我需要时间准备。绘制这种可能蕴含力量的符号，载体不能普通。可能需要处理过的兽皮，或者……某些特定的矿物质粉末混合媒介。场所也需要尽可能‘洁净’和‘封闭’，减少干扰和……可能的泄露。另外，我必须全程在场记录。”
“好。”林薇没有讨价还价，“你需要多久？”
“至少两天。有些东西需要从营地仓库找，或者……去更远一点的旧物市场碰碰运气。”周明远估算道，“在这期间，我会用我能找到的最好药物，尽量延缓她的恶化。”
两天……林薇看了一眼青竹灰败的脸色和那仍在缓慢蔓延的暗紫色，心如刀绞。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另外，”周明远补充道，语气意味深长，“关于‘源血’……图书馆地下那个‘核心’，或许是最可能的来源。但我必须提醒你，根据笔记本的警告和你们之前的经历，接近它，以及取得它的血，风险可能不亚于绘制这个图案本身。你……确定要这么做？”
林薇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边是深入魔窟，面对痛苦疯狂、被肉须缠绕的萧烬本体，获取可能致命的“源血”。
一边是绘制可能引来“深渊注视”的诡异图案，进行一场成功率未知的疯狂净化仪式。
两条路，都通往未知的恐怖。
而她，必须为青竹，选一条。
“血，我会想办法。”林薇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请尽快准备好其他东西。”
周明远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帐篷。
夜色，再次笼罩营地。而一场更加疯狂、赌上一切的交易与冒险，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