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高烧呓语与守夜人
洞穴里的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火堆的光影在岩壁上缓慢推移，以及秦雪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标记着光阴的流逝。
苏婉清几乎整夜未眠。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用冰冷的泉水为秦雪擦拭额头和四肢，进行物理降温。然而秦雪的体温依旧居高不下，如同在体内燃着一场无声的大火，炙烤着她的生命力。伤口处的红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向周围蔓延开一小片不祥的暗红色。
“水……冷……” 昏迷中的秦雪发出模糊的呓语，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
苏婉清立刻将蘸了水的布条轻轻润湿她的嘴唇，又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点烧开晾温的泉水滴入她口中。秦雪无意识地吞咽着，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梦中仍与痛苦搏斗。
“别过来……滚开！” 忽然，秦雪的身体猛地一颤，右手在空中无力地挥动了一下，像是要击退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梦魇中的惊恐和愤怒，“林枫……小心后面！”
这声模糊却清晰的呼喊，让守在一旁、正用小刀削尖一根木棍的林枫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秦雪烧得通红的、被汗水浸湿的脸上，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成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苏婉清也听到了。她擦拭秦雪额头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飞快地瞥了林枫一眼，见他依旧沉默，便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心湖里也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林小雨靠坐在苏婉清身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被秦雪的呓语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小武则蜷缩在火堆另一侧，抱着膝盖，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偶尔会偷偷看一眼林枫和苏婉清。
“这样下去不行。”苏婉清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看着秦雪越来越差的脸色，语气充满了医者的无力感，“物理降温效果有限，伤口感染太严重，需要更强的抗生素或者特定的抗感染药物，否则……”
她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明白。否则，秦雪很可能撑不过去。
林枫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洞穴深处那汪泉水边，用铁罐接了水，走回来架在火堆上烧着。他的动作平稳，但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天亮后，我出去找。”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地传来，“找药，也找吃的。”
“太危险了！”苏婉清几乎是立刻反对，“外面情况不明，还有那些……那些人。”
“留在这里，是等死。”林枫转过身，目光扫过昏迷的秦雪、疲惫的苏婉清、年幼的林小雨和茫然的小武，“秦雪需要药，我们需要食物。必须有人去。”
他的理由无可辩驳。苏婉清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劝阻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拧干布条，仿佛这样就能拧去心头的焦虑和不安。
“我……我可以带路。”一个细小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是小武。他抬起头，看着林枫，尽管眼神里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丝鼓起勇气的光，“我对这附近……比你们熟一点。我知道……知道有个地方，以前是林场的老屋子，说不定……能找到点东西。”
林枫审视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少年单薄身躯下的灵魂。小武被他看得有些瑟缩，但还是努力挺直了瘦弱的脊背。
“为什么帮我们？”林枫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武低下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趾，声音更小了：“……李叔他们……都没了。你们……你们没丢下我……也没丢下她。”他指了指昏迷的秦雪，“我……我不想一个人。”
简单的理由，却透着末世中最朴素的生存逻辑和一点点尚未泯灭的良知。
林枫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好。天亮后，你和我一起。”
决定已下，洞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秦雪痛苦的呼吸声。
后半夜，轮到林枫守夜。苏婉清实在支撑不住，在林小雨和小武睡下后，也靠在岩壁上，抱着膝盖，沉沉睡去。但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会惊醒，立刻去查看秦雪的状况。
林枫坐在火堆旁，没有添加柴火，让火焰保持在刚好能提供一点光亮和温暖的程度，以节省燃料。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洞口外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耳朵捕捉着山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洞穴内侧。
火光跳跃，映照着苏婉清疲惫的睡颜。她即使睡着了，身体也微微向秦雪的方向倾斜，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她的脸颊沾着污迹，头发凌乱，别在鬓边的那枚简陋发卡歪斜着，却依旧固执地卡在那里。熟睡中的她，褪去了清醒时的坚韧和冷静，显出一种罕见的、令人心头发软的脆弱。
他又看向秦雪。她依旧被高热折磨着，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时不时因为痛苦而痉挛。他想起了她战斗时的狠辣果决，想起了她受伤后强忍疼痛的倔强，也想起了刚才她梦中那一声带着关切的呼喊。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林枫的心脏。他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习惯了自己是一把锋利的刀，一个纯粹的守护者。但苏婉清的温柔细致和无声的支持，秦雪的并肩作战和此刻脆弱的依赖，还有林小雨全然的信任，都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冷硬的外壳上凿出了裂缝，让他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也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被需要的牵绊。
这种牵绊，让他无法像过去那样，纯粹以生存为最高准则去衡量得失。它成了负担，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锚。
就在这时，秦雪又发出一串模糊的呓语，这次声音更低，更破碎：“……爸……妈……别走……我跑不动了……好累……”
梦呓中，不再是战士秦雪，而是某个遥远时空里，可能也曾无助彷徨的小女孩。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站起身，走到秦雪身边，蹲下身，用手背试探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他拿起旁边苏婉清准备好的、浸了冷水的布条，动作有些生疏地，轻轻敷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与他一贯的冷硬作风截然不同。布条滑落了一点，他笨拙地调整了一下位置，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
秦雪似乎感觉到了额头的凉意，在昏迷中微微偏了偏头，发出一声模糊的、类似叹息的呻吟。
林枫收回手，看着秦雪依旧痛苦的面容，又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苏婉清和两个少年。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映照出坚毅之下，一丝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柔软。
他知道，天亮后的外出搜寻，将是一场赌博。不仅是为了药物和食物，更是为了这个在绝境中意外凝聚起来的、脆弱的“家”。他必须活着回来，带着希望回来。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洞口藤蔓的缝隙，渗入洞穴，与即将熄灭的火堆余烬交融在一起。
苏婉清几乎在光线变化的瞬间就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去查看秦雪。体温似乎略降了一点点，但依然在高位，伤口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林枫已经整理好了简单的行装，消防斧别在腰间，背包里只放了最基本的水和工具，轻装上阵。小武也醒了，有些紧张地站在他旁边。
“我们尽量在中午前回来。”林枫对苏婉清说，他的目光在她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守好这里。有任何情况，躲到洞穴最深处。”
苏婉清用力点头，将一把磨尖的钢筋塞到林枫手里：“这个带上，以防万一。” 她又看了看小武，柔声叮嘱：“小武，你也小心，跟紧林枫哥哥。”
小武用力点头。
林枫接过钢筋，没再多说，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秦雪和眼巴巴望着他的林小雨，转身，率先弯腰钻出了洞口。小武深吸一口气，也跟了出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藤蔓之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洞穴里，又只剩下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昏迷）和一个尚未熄灭的火堆余烬。光明带来的短暂安心，迅速被更深的担忧和等待的漫长所取代。
苏婉清将最后一点柴火添进火堆，让火焰重新明亮起来。她坐回秦雪身边，继续着枯燥却至关重要的降温护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洞口的方向。
林小雨挪到她身边，小声问：“苏姐姐，林枫哥哥他们会找到药吗？”
苏婉清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却坚定：“会的，一定会的。”
她像是在回答林小雨，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洞外的山林，晨雾弥漫，危险潜藏。洞内，希望与绝望在病榻旁无声拉锯。而那个沉默离去的男人，和他身边那个瘦小的向导，正背负着所有人的期盼，走向迷雾深处，寻找那一线微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