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谋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淡淡道:“师兄,你这路子,是越走越宽啊!”
“跟杨园搭上线,又捏着盐路,往后关中银钱,怕是得先过你慧明大师的手,才可流去他处。”
慧明眯着眼,肥厚的手指在光头上摩挲了两下,嘴上却还谦虚:“阿弥陀佛,不过是给寺庙寻些香火钱,顺便……普度众生嘛。”
“普度众生,普度众生。”广谋连连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嘛……师兄往杨园商队里塞苦行僧那步棋,依贫僧看,却是走岔了。”
慧明捻佛珠的手一顿:“哦?”
“杨园是什么人?”广谋身子前倾,戏谑道:“你那点心思,他能看不透?”
“等到了草原,远去人烟,随便遇见一股马匪,你那几位大师父,怕是就功德圆满。”
谁知慧明听了,非但不急,反而“嘿嘿”低笑起来,笑得脸上肥肉直颤。
“那又如何?”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混道,“师弟啊,你以为我真那么蠢,把自己人往虎口里送?”
“哦?这又作何解?”
慧明咽下糕点,啜了口茶,才慢悠悠道:“那几位,可是真真正正发了宏愿,要去金山朝圣的苦行僧。戒律森严,风餐露宿修行了两年,就等个机缘上路。”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他们的功德嘛。”他眨眨眼,一脸慈悲,
“杨园要是真下了黑手,嘿嘿,那他可就欠下我法门寺一个大因果了。”
“老衲是觊觎他杨园的商路,但是么,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广谋愣了片刻,随即抚掌大笑:“高!实在是高!师兄这买卖,做得空灵,做得禅意!佩服,佩服!”
笑罢,广谋笑容稍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戏台开锣前最后的定音鼓点。
“师兄既然有这等长远算计,那师弟我,也得开口讨个助力了。”他目光灼灼,看向慧明,“我想从大乘银行支笔钱,而且要现银。”
慧明正陶醉在刚才的“妙计”中,闻言一怔,疑惑道:“支钱?”
“给你开张会票不就是了,携带方便,南北通兑。要现银作甚?”
广谋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会票是好,可有些买卖,它就认这沉甸甸、白花花的实在东西。”
“师兄不是一直纳闷,我收那么多破烂农具,盘下铁匠铺子,到底想干什么吗?”
他顿了顿,才吐出两个字:
“铸炮。”
“噗——!”
慧明一口茶全喷在了紫檀桌面上,呛得连连咳嗽,胖脸瞬间涨红。
他指着广谋,手指哆嗦:“你……你你你!广谋!你莫不是疯了!你想造……你想造反?!”
“诶,师兄莫慌,莫慌!”广谋连连摆手,一脸的无辜,“造反?那多累啊。我说了,是为了赚钱!”
他掰着手指头,为其分析道:“天底下什么最赚钱?盐、铁、丝、茶?不不不,那能赚几个子。现如今,最金贵的是这个——”
广谋双手虚抬,做了个填装点火的动作。
“炮!尤其是朝廷最新的五行转轮炮!”
“那玩意儿,要是能成功弄一门卖给草原的伯颜,嘿,你就开价一万两,你看他买不买?”
“就算是普通铁炮,运到草原,卖个三千两一门,那也是友情价了吧?”
“师兄,你算算,这利润,抵得上你卖多少斤盐?多少匹布?”
慧明张着嘴,呼吸粗重,胸膛起伏。
一向自诩聪慧的他,此刻已经失去了冷静。
广谋描绘的金山太过耀眼,晃得他眼晕。
可那金山底下,分明是沸腾的油锅,是诛九族的深渊!
贪婪和恐惧在他肚子里打架,搅得他肠胃都抽抽。
“你……你这……”慧明擦了擦额角的汗,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火炮走私,一旦让朝廷嗅到味儿,别说银子,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还不止,整个法门寺……”
他仿佛已经看见,凶神恶煞的官兵冲入寺庙,见人便杀。
佛堂染血,连地里的蚯蚓都得被刨出来斩成两截。
他猛地一激灵,强行拉回思绪,故意转个话头:“这等技术,你从何得来?莫要诓我!”
广谋收敛了玩笑神色,正襟危坐,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师兄,今日我跟你交个底。我,是襄王爷派到秦王这儿来的。”
看到慧明瞳孔骤缩,他继续道:“这铸铁造炮的法门,自然也是襄王府的路子。你若不怕陷入更深,我现在就能给你看看图纸……你,要看么?”
说着,他手就往怀里伸。
“别!打住!”慧明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一缩,差点从蒲团上翻下去。
不看,心里痒得如同百爪挠心。
看了,恐怕今晚就得做噩梦。
慧明那张胖脸,此刻精彩纷呈,红白交替,汗出如浆。
“你……你具体想怎么做?”他声音发干,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怎么就问出了口。
广谋心中暗笑,你这佛商,到底还是想着银子的。
“眼下还需些时日研制,毕竟没有兵仗局那些老师傅手把手教。”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晚上吃什么,
“至于何时开始赚钱……关键还得看师兄你,何时能把杨园的草原商路,实实在在地摸过来,捏在咱们自己手里。”
“到时候,你只需坐在庙里,等着收银子便是。跑腿的、担风险的、跟草原蛮子打交道这些脏活累活,全归我。”
广谋身体前倾,声音中似乎带着蛊惑:“真要有个万一,自有我去顶罪。师兄你不过是个被蒙蔽的出家人,顶多罚些香火钱,关系不大。”
不大?
慧明心里狂吼,这他娘的叫关系不大!
可他看着广谋那笃定的眼神,再想想一门炮几千上万两的利润。
喉咙里像塞了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心肝乱颤。
半晌,慧明猛地站起来,肥胖的身躯撞得茶几一晃。
“你……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他丢下这句话,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外走去。
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全然不见方才谈论“苦行僧妙计”时的从容。
广谋看着他消失在门外,这才慢悠悠地重新端起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咂咂嘴,对着空无一人的雅间,低声笑道:
“慢慢想,师兄。这泼天的富贵……和这泼天的风险,可都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