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卡车,脚踩在滚烫松软的沙地上,沈清辞举目四望,感受到有些震撼。
河西走廊这个地方,沈清辞在之前来过不止一次,那是在现代世界寻找“星火”基地合适选址时,那时这里虽然同样气候恶劣,但一应城市建设应有尽有,人来人往,甚至成为旅游景点。
而不像如今的这里,一片荒凉。
视线所及,是无边无际、延伸至天地交界线的戈壁滩。
大地是单调的土黄色,布满了碎石和沙砾。远处,是几座光秃秃的、被千百年风沙侵蚀得支离破碎、如同老人褶皱皮肤般的土山。狂风在这里是永恒的主宰,卷起地上的沙尘,形成一道道移动的、黄色的沙幕,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针扎,生疼。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部所有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感觉。
几排低矮的、用黄土夯筑而成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散落在风沙中,如同被遗弃的积木。房顶上覆盖着杂乱的红柳枝和茅草,许多窗户没有玻璃,只是用破旧的木板或发黄的报纸勉强遮挡。几丛灰绿色的、生命力顽强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在房前屋后、沙丘边缘倔强地生长着,成了这片死寂土地上唯一的、微弱的绿色点缀。
“这……这就是我们要建设的地方?这比我们老家山沟沟还……”那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扶了扶快被风吹掉的眼镜,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被风噎了回去。
“同志们!都打起精神来!”场长王铁柱大步走到知青队伍前面,他的声音洪亮,试图驱散弥漫在年轻人心头的阴霾,“这里,就是河西走廊!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也是如今国家需要你们挥洒热血、奉献青春的战场!”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却写满迷茫、恐惧、甚至绝望的脸,继续说道:“条件艰苦,我知道!风沙大,缺水,土地贫瘠,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同志们,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是来‘改天换地’的!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建设祖国边疆的!怕苦?怕累?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看看谁敢当逃兵!”
“逃兵”二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回去?回哪里去?那个曾经的家,或许早已贴满了大字报,父母亲人自身难保。来到这里,是时代洪流下的唯一选择,没有退路。
大多数知青都低下了头,沉默地忍受着风沙的吹打,如同这片土地上沉默的沙砾。
沈清辞默默感受着这具身体的状况。高烧似已退,虚弱感已完全消散,后续她会用神识继续蕴养身体。
她相信,她要寻找的能量绝不可能自己找上门来,而这个地方,没有一副强大的体格是无法做出什么事情的,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在这时,张大壮猛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带着一股愤懑喊道:“场长!我们不是怕苦怕累!我们是憋屈!凭什么同样都是上山下乡,我们就得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许多知青心中压抑的情绪。
“就是!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犯过,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另一个来自北京的知青激动地附和道。
“我舅舅在政府工作,他说,人家外国专家都来咱们这里考察过,说咱们这里什么也种不了,什么也建不了,那让我们来干什么!”一个消息灵通的知青补充道。
一时间,群情激愤。
王铁柱场长看着这些激动的年轻人,眼神复杂。他何尝不愤慨?但他更知道,光抱怨是没有用的,这群年轻人在这里可以喊,但他不能,同样这些话也不能传出这个沙漠,否则就是对政策的不满。
“喊!喊有什么用?”王铁柱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嘈杂,“你们以为就你们憋屈?全国人民都憋屈!凭啥外国人说建不了咱就啥都建不了,凭啥咱啥都得听他们外国人的?!”他巧妙地避重就轻,借着那位知青的话语,将愤慨之情转移到对外国人上。
他指着身后无垠的戈壁,声音如同敲打在铁砧上:“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就等着看我们在这片戈壁滩上哭鼻子,等着看我们放弃!你们呢?你们是想让他们看笑话,还是想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建设一片土地,挺直我们中国人的腰杆子?!”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带动思想,激昂的话语,像一阵狂风,吹散了部分阴霾,也点燃了另一种情绪。
沈清辞看出了王铁柱的小心思,但看着王铁柱那坚毅的面庞,听着他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心中微动。在这个集体中,个人的苦难似乎被一种更大的洪流所裹挟。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知青的耳中:“场长说得对。与其愤怒,不如行动。在这里,每一滴汗水,或许都是在为打破封锁添一份力。”
她的话,像一股清泉,让几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知青冷静了下来。李秀兰用力点头:“对!俺们来就是干活建设的!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解决不了问题!”
张大壮张了张嘴,想反驳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但看着沈清辞那平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再看看王场长那期待的目光,他最终把话咽了回去,狠狠地跺了跺脚,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懑都踩进沙地里。
“现在,以排为单位,跟着各排排长,去分配宿舍!安顿下来后,食堂开饭!下午就开始劳动!”王铁柱一挥手,结束了训话。
沈清辞所在的女子排排长,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眉毛浓黑、眼神利索、名叫赵卫红的姑娘,看起来比她们大不了几岁,但神情举止间已有一股干练和威严。
“女同志,这边走!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赵卫红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清提起自己那个单薄的、打着补丁的铺盖卷,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低矮的土坯房。黄沙灌进了她的旧布鞋,每走一步都感觉沉重。
对于这些年轻人,荒原上的第一课,关于生存,关于信念,关于责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