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据点,意味着“青瓷”的发声渠道暂时被切断,也意味着倭军确信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城内的搜捕更加严密,特务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文化界、教育界乃至底层社会疯狂搜寻任何与“青瓷”有关的蛛丝马迹。
沈清辞蛰伏了下来。她像一粒尘埃,隐匿在城市的底层。
她当过码头的临时工,在纱厂做过最辛苦的活计,甚至混迹于乞丐之中,这能帮助她更好地隐藏身份。同时这些经历,让她更深刻地触摸到这个时代的脉搏,也让她原本因原主记忆和自身能力而略带疏离的视角,更加接地气,更加理解底层民众真实的痛苦与坚韧。
她并没有停止思考和写作。
在昏暗的工棚里,在机器轰鸣的间隙,她用空间内的纸笔,记录下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这些文字,褪去了早期部分文章略带的知识分子腔调,变得更加朴实,也更加沉痛有力。
同时,她也在谨慎地观察,寻找着可能存在的、与自己抱有同样理想的组织。她阅读所有能找到的、不同派别的进步刊物,分析它们的观点和立场。最终,她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那些宣传抗倭民族统一战线、深入发动工农、有着严密组织和长远纲领的言论上。这些,似乎与她对“新世界”的理解更为接近。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悄然来临。
沈清辞在一家小面馆做临时帮工,负责洗碗。她无意中听到两个看似普通的工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话语中提到了“组织上的指示”、“发动工人互助”等字眼。他们的用词谨慎,但那种特有的、充满信念感和组织性的语调,让沈清辞心中一动。
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更加留意。几天后,她注意到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工人,经常在下工后,去城西一家叫“知行书店”的小书店看书,一看就是很久,似乎与书店老板颇为熟稔。
知行书店……沈清辞回忆了一下,这家书店她也注意过,表面上卖些寻常的书籍文具,但偶尔能淘到一些外面不太容易见到的、带有进步色彩的文史书籍。
她决定冒一次险,即便是失败,也不可能暴露“青瓷”的真身,且她全身防备的情况下,有自信能全身而退。
她选择了一个客人稀少的下午,走进了知行书店。书店不大,书架林立,弥漫着旧书和油墨的味道。老板是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看书,见她进来,只是抬头和气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假装挑选书籍,目光却在书架上逡巡。她故意在摆放社会科学类书籍的区域停留,拿起一本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翻看了几页,然后状似无意地低声自语:“青瓷的文章,最近倒是少见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书店里,足以让柜台后的老板听到。
书店老板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仿佛没有听见。
沈清辞也不着急,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过了片刻,她拿起选好的两本书,走到柜台结账。
老板一边算账,一边像是闲聊般开口道:“这位小姐也喜欢看这些书?青瓷先生的文章,确实发人深省,近来风声紧,许是暂时搁笔了吧。”
沈清辞付了钱,接过包好的书,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真金不怕火炼,搁笔或许是为了磨砺更锋利的笔锋。只是不知,这磨刀石在何处。”
老板推了推眼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温和地道:“小姐慢走。”
第一次接触,点到即止。沈清辞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只是抛出了一个试探的信号。她相信,如果对方是自己寻找的人,必然能听懂其中的含义。
果然,几天后,当沈清辞再次来到知行书店时,老板在她结账时,悄然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塞进了她买的书里。
回到简陋的住处,沈清辞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明日晚七时,城隍庙后街,‘听雨’茶楼二楼雅座‘兰亭’,盼与青瓷先生一晤,共论‘新世界’之景。信物:半页《沉默的非是羔羊》。”
沈清辞看着纸条,心脏微微加速。《沉默的非是羔羊》是她早期的文章,对方能拿出半页作为信物,显然是通过那日她的故意暴露和某种渠道确认了她的身份,或者至少是极度接近真相。这次会面,可能是通往同志的道路,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仔细权衡,多个世界以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不需要担心秘密被发现,更不需要担心被“自己人“背刺”,且倭军正在疯狂搜捕,风险极高。但继续单打独斗,不仅发声困难,自身安全也难以在斗争中长久保障。她需要组织,需要同志。
最终,对完成原主遗愿的执着,以及自身对改变这个黑暗时代的渴望,让她下定了决心。
次日晚上七点,沈清辞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提前到达听雨茶楼附近观察。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后,她才从容走上二楼,找到了名为“兰亭”的雅座。
雅座内,只有一个人。正是那天在面馆见过的、年纪稍长的工人。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半旧长衫,看起来更像一位落魄的教书先生。见到沈清辞,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料到“青瓷先生”竟是如此年轻秀雅的女子,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起身相迎。
“青瓷先生?”他压低声音。
沈清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另外半页泛黄的《沉默的非是羔羊》手稿,放在了桌上。
对方也取出半页,两者严丝合缝地对上。
“同志,终于找到你了。”对方脸上露出了真诚而温暖的笑容,伸出手,“我叫周明,受组织委托,与你联络。”
“同志……”沈清辞轻轻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她伸出手,与周明紧紧一握。这一刻,她不再是孤身奋战的“青瓷”,她找到了归属。
星火,终于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