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子留下的纸条,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陈序心头。
工部侍郎崔守真,竟然和水匪“混江龙”的二当家是同门?漕运私利,犹胜军饷?
这寥寥数语,揭开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刘明远或许只是一条分量足够的大鱼,但在他身后,那片名为“漕运”的深水之中,还潜藏着更庞大、更危险的阴影。而崔守真,这位曾主动登门“关切”的工部侍郎,很可能就是这阴影在朝中的重要触角!
陈序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此事非同小可,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能泄露半分。崔守真不是刘明远,他身居要职,圣眷未衰,关系网络盘根错节,动他,必须慎之又慎,一击必中。
不过,眼下也并非全是坏消息。
岳崇山将军沉冤得雪、追封厚葬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更以极快的速度向各边镇军营传去。
效果是立竿见影,且远超陈序预期的。
首先是岳铮。圣旨下达后的第三天,兵部就派人送来了文书和腰牌,正式授予他正七品致果校尉的武职,分配至北疆某军镇效力。这不仅仅是恩荫,更是对他父亲忠诚的肯定,对他五年不屈奔走的认可。
临行前夜,岳铮来到陈序住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陈大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岳铮此去边关,定当奋勇杀敌,不负父亲英名,亦不负大人恩德!”他抬起头,眼眶发红,但眼神坚定如铁,“大人日后若有差遣,只需一纸书信,岳铮万里必至!北疆军中,许多叔伯都感念大人为我父申冤之举,他们……他们都记着大人的好!”
陈序扶起他,郑重道:“岳校尉,男儿志在四方,沙场建功,方不负此生。保重!”
岳铮用力点头,翻身上马,带着父亲的荣耀和崭新的使命,奔赴边疆。他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孤身一人,北疆军中,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也在看着京城那位敢为边军说话的陈郎中。
岳铮的离开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几天,陈序在刑部的值房,几乎成了“边军接待处”。
先是几位在京述职或养伤的边军中层将领,结伴前来拜访。他们大多出身寒微,与岳崇山有过袍泽之谊或听闻过他的为人,进门便是深深一礼,言语朴实却情真意切。
“陈大人,岳石头……不,岳将军的事,多谢了!咱们这些边军糙汉,不会说漂亮话,但这份情,兄弟们记在心里!”
“以后大人有什么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和忠心是有的!”
接着,甚至连一位镇守西北、德高望重的老侯爷,在给兵部的公文中,都特意提了一句“刑部陈郎中,明察秋毫,体恤边军,实乃国之良臣”,这评价通过某些渠道流传出来,分量极重。
这还不算完。
这日散朝后,陈序正往外走,一位身材魁梧、面庞黝黑、身着二品武将袍服的大汉主动迎了上来,声如洪钟:“可是陈序陈郎中?”
陈序连忙行礼:“下官正是。敢问将军是?”
“某家,镇北将军,郭猛!”大汉拍了拍陈序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陈序微微一晃,“岳崇山当年在老子手下当过游击,是条硬汉子!他娘的那帮蛀虫,害死多少好兄弟!陈郎中,你这次干得漂亮!痛快!”
郭猛!这可是大景朝北疆防线上的几大支柱之一,真正的实权派统帅!
“郭将军谬赞,下官只是尽本分。”陈序恭敬道。
“什么本分不本分!”郭猛一摆手,“这满朝文官,有几个肯真心替咱们当兵的说话?尽本分的就更少了!你小子,对胃口!以后在京城,要是遇到什么不开眼的麻烦,或者有什么关于军务的疑难,可以来找我老郭!别的不敢说,在军伍这一亩三分地,某家的话,多少还有点分量!”
这番话,几乎是公开表明了军方对陈序的欣赏和支持!
周围的官员们闻言,神色各异,羡慕、惊讶、忌惮、深思……不一而足。谁都清楚,得到以郭猛为代表的边军势力的认可,陈序这个刑部郎中的分量,已经截然不同了。这不仅仅是声望,更是一种隐形的、强大的靠山。
回到刑部,就连尚书大人都特意把陈序叫去,勉励了几句,话里话外透着一丝以前没有的看重。显然,陈序在皇帝和军方那里都“挂了号”,前途已然不同。
韩昶和杜衡兴奋不已。
“陈大哥!这下好了!有边军的兄弟们支持,看谁还敢轻易动咱们!”韩昶激动道。
杜衡也点头:“郭猛将军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他这句话,咱们以后查案,腰杆都能硬三分!”
陈序心中也颇感慰藉。为岳将军平反,于公于私,他都问心无愧。能因此得到边军将士的认可,是意外之喜,也是对他坚持的莫大肯定。这股力量,或许在未来对抗更隐秘的敌人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他并没有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张化为灰烬的纸条。
崔守真……“混江龙”……漕运……
军方的支持是盾,可以保护自己。
但要想主动出击,斩断那深水下的黑手,他还需要一把更锋利、更隐秘的剑。
光有军方的感激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能切入漕运这个复杂领域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刑部收到了来自江州府的紧急公文——刘明远在押解进京途中,于一处荒郊驿站,暴毙了!
死因初步查验,是“突发心疾”。
陈序看着公文,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又一个“意外”死亡。
这绝不是什么心疾!
这是警告,也是灭口!
对方在告诉他:刘明远这个级别,说没就能没。你陈序,又能走多远?
陈序缓缓将公文合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压力,现在来到了他的背后。
但有了军方的信任,有了岳铮和无数边军将士的期待,他这艘小船,或许能在接下来更大的风浪中,闯上一闯。
“韩昶,”他低声吩咐,“从今天起,暗中收集所有与工部清匠坊纸张流出、以及近年来漕运上非常规损耗、‘事故’的记录。记住,要绝对秘密。”
“还有,想办法查一查,已故兵部郑坤,或者前侍郎刘明远,他们本人或家人,与运河上哪些船帮、货栈、码头,有过密切往来。”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改变了方向。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