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审讯室内的阴影随之晃动,仿佛有无形的魂灵在倾听。
郑允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承认了王五的死,也倾泻了部分仇恨,但陈序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你的仇,我懂。”陈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冷静而有力,“但你找上清风会,可知是与虎谋皮?你昨夜拼死回去,拿走了什么?那个黑匣子,现在在哪?!”
郑允脸上的疯狂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计划得逞后的冰冷。他看向陈序,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审视。
“陈大人,你确实比周炳那条老狗强。”他答非所问,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王五,只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序心念电转,立刻追问:“除了王五,你名单上还有谁?当年的判官李贽?做伪证的账房?还是那个带兵抄家的都头?”
郑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讥诮:“你都查到了?也好……省得我一一列举。李贽高升了,他的儿子要来考科举,真好……那个账房开了米铺,儿子是个秀才……那个都头的儿子在码头作威作福……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一个个报出名字与下落,逻辑清晰,目标明确。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报复,而是一场策划多年、有明确顺序的清算。
杜衡和韩昶听得背脊发凉。这不是简单的杀人案,这是一场源自五年前血案的、持续蔓延的复仇瘟疫!
“那之前的无头尸身,又是怎么回事?”陈序将话题拉回具体案件,厘清所有细节。
“张屠?”郑允嗤笑一声,“一个倒霉的替死鬼罢了。我潜入鬼宅布置‘鬼火’,撞见他在处理一具赌徒的尸体。他自寻死路,我便顺手推舟,用他和那具无头尸,将你们的视线引向‘恶鬼索命’,方便我后续行事。那个神秘人,自然是我。”
“如此说来,清风会的符号,也是你故意留下混淆视听的?”陈序紧盯着他。
郑允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清风会……他们给了我力量,也给了我束缚。那信物,半真半假吧。”
陈序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丝异样,但此刻更紧迫的是阻止接下来的杀戮。
“依《大渊律》,杀人偿命。郑允,你既已认罪,伏法是你的归宿。你的复仇链,必须到此为止。”
“法律?”郑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嘶哑而悲凉,“陈大人,三年前,法律何曾给过我郑家公道?!我这条命,早就是捡来的。能用它换这些狼心狗肺之徒的命,值了!”
“那你的妹妹呢?”陈序忽然问道,试图叩击他人性深处可能尚存的一丝柔软,“你就不想找到她?若你伏法,官府或许可以继续找寻。”
郑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那复仇的火焰似乎黯淡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覆盖。他摇了摇头,疲惫地靠向刑架,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
“不必了……乱世飘萍,她若还活着,找到她,或许只是让她再痛苦一次。就这样吧……”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仿佛已置身于所有纷争之外。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郑允被衙役押了下去,铁链拖地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陈序走出审讯室,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杜衡跟在身后,叹了口气:“大人,这……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啊。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也难怪他行事如此酷烈。”
陈序望着临安城沉寂的夜空,点了点头。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陈序的声音低沉,“但此案也暴露出,五年前那桩旧案,必有蹊跷。郑家,很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杜衡精神一振:“大人的意思是?”
陈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郑允的复仇,是罪恶,必须制止。但五年前的冤情,若能昭雪,或许才能真正告慰那些枉死的亡魂,也让活着的……比如他可能还在世的妹妹,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他转身,看向杜衡,语气斩钉截铁:
“老杜,立刻做两件事:一,严密布控,保护郑允名单上的人,防止他还有同伙或模仿者;二……”
陈序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重启郑家灭门案调查!”
杜衡心中一震,知道这临安城,恐怕又要因为这位年轻的推官,掀起一场贯穿今昔的巨大波澜了。
而此刻,在牢房深处,闭目假寐的郑允,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