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练剑阁内烛火摇曳。
林青将那柄通体漆黑、镰刃流转暗红血光的死神之镰递给诸葛玄霸时，站在阁门阴影处的青鳞老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浓烈到极致的嫉妒。
那可是仙器！
不，比寻常仙器更珍贵——是蕴含死亡法则本源的道器！这等宝物，便是他青鳞身为炼器堂太上长老、炼器数千载，也只在上古残卷中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
而林青，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随手给了诸葛玄霸这个刚入宗不过几日的魔修？！
青鳞的呼吸急促起来，花白的胡须无风自动。他死死盯着那柄镰刀，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夺过来，抱在怀里好好研究个几百年。
但他不敢。
不仅因为林青在场，更因为他亲眼见过这柄镰刀认主时引发的异象——死亡法则显化，天地共鸣，那等威势，便是他也感到神魂战栗。
所以当诸葛玄霸单膝跪地，激动宣誓要为缥缈宗荣耀而战时，青鳞只能在阴影里咬碎牙往肚里咽，宽大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凭什么？！
他青鳞为炼器痴狂一生，苦苦追寻炼器极致，却连一件真正的道器都没摸过！这诸葛玄霸何德何能，刚入宗就得此大机缘？！
这不公平！
烛光下，林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阁门阴影处扫了一眼。
青鳞浑身一僵，连忙收敛所有气息，低下头，装出一副恭谨模样。
待林青与诸葛玄霸交谈完毕，前者转身离去，后者依旧捧着镰刀激动难抑时，青鳞才悄悄退出练剑阁，一步三回头地望向那柄镰刀，眼中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等着……老夫定要炼出一件超越此镰的道器！”他咬牙切齿，发下狠誓，“到时候，看谁还敢小瞧老夫的炼器之道！”
……
同一时间，缥缈宗后山，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厨房内。
皓月真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正站在灶台前。她面前摆着七八个碗碟，里面盛着颜色诡异、气味难以形容的“食物”。
有黑如焦炭却隐隐蠕动的“灵米粥”，有绿得发亮、表面漂浮着不明泡沫的“清炒灵蔬”，还有红黑相间、散发着酸辣腥甜混合气味的“炖肉”。
千星魔尊的神念化身悬浮在厨房角落，星光雾霭构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周身波动的星辉明显有些紊乱。
“皓月，”他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无奈，“本尊早已辟谷千年，无需进食。”
“那是以前。”皓月真人头也不回，用一柄玉勺搅动着那锅“灵米粥”，语气平淡，“如今你既为林长老座下管家，便该知晓人间烟火。更何况，这些食材皆是我精心挑选，蕴含丰富灵力，对温养神魂有好处。”
她舀起一勺黑粥，转过身，递到千星魔尊面前：“尝尝。”
那勺粥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隐约可见几粒未完全煮化的灵米在蠕动，散发着焦糊与某种腐败混合的气味。
千星魔尊的星辉剧烈波动了一下。
“本尊……”
“吃。”皓月真人只说一个字，眼神清冷如冰。
千星魔尊沉默三息。
最终，星光凝聚出一只模糊的“手”，接过那勺粥，送到“嘴边”。
星辉翻涌，黑粥没入雾霭，瞬间被狂暴的星辰之力分解、净化、湮灭——但那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还是通过神念联系，清晰地传入了千星魔尊的意识深处。
那一瞬间，这位曾纵横魔道千年、引仙境巅峰的魔尊，神魂都颤了颤。
“味道如何？”皓月真人问。
“……尚可。”千星魔尊声音干涩。
“那这些也一并吃了吧。”皓月真人将剩下几碟“菜肴”全推到他面前，“不可浪费。”
千星魔尊的星辉凝滞了。
他看着那碟绿得发亮的炒菜、那碗红黑相间的炖肉，以及旁边一碟疑似“凉拌灵虫”的还在微微抽搐的黑色条状物……
饶是他千年道心，此刻也有些崩溃。
“皓月，”他试图挣扎，“本尊忽然想起，林长老交代的护山大阵有几处阵眼需要加固……”
“吃完再去。”皓月真人打断他，在灶台旁寻了张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看着你吃。”
千星魔尊：“……”
星光“手”颤抖着，伸向那碟绿菜。
皓月真人静静看着，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促狭。
她当然知道这些“料理”难以下咽。但她就是故意的。
谁让这千星魔尊整日神出鬼没，明明实力深不可测，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淡漠疏离的模样？谁让他前几日居然敢质疑自己追踪林青气息的能力，还说她“被一只鸡耍了”？
皓月真人自认不是小气之人，但有些账，该算还是要算的。
所以她特意“请教”了柳如烟一些炼丹心得，又“参考”了几本偏门的药膳食谱，精心炮制了这一桌“佳肴”。
看着千星魔尊那星光化身都隐隐发青的模样，皓月真人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待千星魔尊“吃”完最后一碟凉拌灵虫——那些虫子甚至在星光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湮灭——皓月真人才站起身，拍了拍并无灰尘的衣袖。
“不错。”她淡淡道，“明日继续。”
千星魔尊的星辉猛地一颤。
“皓月，”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莫要太过分！”
“过分？”皓月真人转头看他，眼神清澈，“我这是在帮你适应宗门生活，融入集体。林长老若知道你这般不领情，怕是要失望的。”
提到林青，千星魔尊沉默了。
半晌，他闷声道：“明日……少做些。”
皓月真人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看心情。”
她转身走出厨房，留下一句：“收拾干净。”
星光雾霭中，千星魔尊望着那一桌空碗碟，又想起方才那些“料理”的恐怖味道，千年魔尊的尊严碎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当初被林青一巴掌拍进地里时，都没现在这般憋屈。
……
断崖边，月色清冷。
诸葛玄霸盘膝坐在那块巨石上，死神之镰横放膝头。他闭目凝神，心神沉入镰刀内部，感受着其中浩瀚的死亡法则，以及那股与他神魂水乳交融的亲近感。
短短一日，他原本狂暴凶戾的焚天血魔功灵力，已被镰刀散发的纯粹死亡气息净化、转化了大半。如今他体内流淌的，是一种暗红与漆黑交织、沉凝如渊的新型灵力，威能不减，却少了魔功的暴戾反噬，多了几分死亡法则的森然威严。
修为更是直接从金丹巅峰，突破至元婴后期！
这等进境，堪称一步登天。
但诸葛玄霸心中，却无太多欣喜。
因为他清楚，这一切都拜林青所赐。若非那柄镰刀，若非林青点破他心中“一线光明”，他现在或许仍是诸葛家手里的一把刀，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感激，敬畏，还有一丝茫然——这便是他此刻的心境。
“还在悟道？”
清冷的女声自后方传来。
诸葛玄霸睁眼，回头，见皓月真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崖边，白衣胜雪，银发如瀑，在月光下恍若仙子。
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皓月长老。”
“不必多礼。”皓月真人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那柄镰刀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林长老待你，确实不薄。”
“是。”诸葛玄霸低头，“玄霸此生，无以为报。”
皓月真人沉默片刻，忽然道：“诸葛玄霸，你可知自己身世？”
诸葛玄霸一愣：“身世？我乃琅琊诸葛家嫡系，百年前因修炼魔功反噬，屠戮族人，被封印于渊狱……”
“那是诸葛家告诉你的。”皓月真人打断他，语气平淡，“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诸葛玄霸瞳孔微缩：“长老此言何意？”
皓月真人转身，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缓缓道：“百年前，我游历东域，曾偶然途经琅琊。当时诸葛家正发生一场内乱，具体缘由已不可考，只知死了不少人。而就在那场内乱平息后不久，诸葛家便多了一个天赋异禀、但性格偏激暴戾的‘嫡系子弟’——便是你。”
她顿了顿，看向诸葛玄霸：“巧合的是，在那场内乱中，诸葛家当代家主最宠爱的幼子，恰好‘病逝’。而你的年龄，与那幼子相仿。”
诸葛玄霸呼吸一窒：“长老是说……我并非诸葛家血脉？而是他们找来顶替那病逝幼子的？”
“或许更复杂。”皓月真人摇头，“我暗中调查过，当年那场内乱，似乎与一件‘秘宝’有关。而那秘宝，据说关系到某个古老家族的传承。诸葛家得到秘宝后，家族中便多了一个修炼天赋惊人、却心性不稳的‘天才’。”
她目光深邃：“我曾远远见过你一面，那时你尚年幼，眼神凶狠如狼，与诸葛家那些养尊处优的子弟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你修炼的‘焚天血魔功’，并非诸葛家传承。此功来历神秘，据传出自上古魔族，修炼条件极其苛刻，需特殊血脉方可入门。”
诸葛玄霸浑身剧震！
特殊血脉？
他不是诸葛家血脉，却恰好能修炼需要特殊血脉的魔族功法？
这说明了什么？
“你的亲生父母，或许并非凡人。”皓月真人轻声道，“诸葛家将你养大，传你魔功，或许并非善意。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将你视为一件‘工具’，一把迟早会反噬、但威力巨大的‘刀’。”
她看向诸葛玄霸：“所以百年前你魔功反噬，屠戮族人，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暗中推动，让你彻底沉沦，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方便他们掌控。”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诸葛玄霸脑海中炸响！
百年疑惑，此刻豁然开朗！
为何他自幼便与诸葛家其他子弟格格不入？
为何家族明知焚天血魔功凶险异常，却仍倾力培养他修炼？
为何他魔功反噬时，那些族老镇压他的手段如此熟练，仿佛早有准备？
为何他被封印百年，诸葛玄一放出他，便迫不及待地种下血契，命他来杀林青？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诸葛家的人。
从来都不是。
他只是一件被精心培养、等待使用的兵器。
“呵……呵呵……”诸葛玄霸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带着无尽悲凉与愤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握紧膝头的死神之镰，镰刀感应到他激荡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暗红血光流转。
皓月真人静静看着他，等他情绪稍平，才道：“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恨诸葛家。仇恨只会蒙蔽双眼。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她顿了顿：“至于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是否还在世，又为何将你遗弃在诸葛家……这些，需要你自己去追寻。”
诸葛玄霸缓缓抬头，暗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骇人。
那眼中，再无迷茫，再无犹豫。
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我会找到他们。”他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无论他们在天涯海角，无论他们是人是魔，我都要找到他们，问个明白。”
他握紧镰刀，站起身，对着皓月真人深深一揖：“谢皓月长老告知真相。此恩，玄霸永记。”
皓月真人颔首：“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断崖边，只剩下诸葛玄霸一人。
他仰头望月，手中镰刀血光吞吐。
百年囚禁，百年折磨，百年以为自己是怪物、是罪人。
如今方知，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他不是怪物。
他只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父亲，母亲，”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猩红血光，“无论你们是谁，无论你们为何抛弃我……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