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一道人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灯笼。光晕从他脚下铺开,照亮了半截泥墙和地上湿漉漉的脚印。那人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把灯笼抬高了些。
郑玉寒背上的杜守拙猛地一颤。他的右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滴到泥里。他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青布长衫下摆沾着露水,脚上是一双旧麻鞋。他左手握着一串佛珠,右手按在腰间铁刀的刀柄上。刀未出鞘。
“放下他。”他说。
声音不高,但像刀刃划过石面。
郑玉寒没动。他知道来人是谁。他见过这双眼睛——十年前在山道边,这个人一掌拍断三根松枝,只为教一个少年如何发力。
杜守拙挣扎着抬头。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张苍老的脸,白发被风吹乱,额角有道旧疤。
“师父……”他吐出两个字,头一歪,昏了过去。
陈默尘一步上前,伸手探了探杜守拙的鼻息,又看了眼他右臂的包扎。布条早已被血浸透,边缘发黑。
“伤口化了。”他说,“再拖半个时辰,整条胳膊就得砍。”
郑玉寒低声道:“我们被发现了。柴房有人换过布条,守卫在增援。”
陈默尘没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锋刀,刀尖朝外,左手将佛珠缠回腕上。然后他一把扶住杜守拙后颈,另一手托住大腿,将人扛上肩。
“走。”他对郑玉寒说。
郑玉寒立刻起身,抽出短刃握在手中。他刚要迈步,忽听远处传来哨声。两短一长,是巡逻换岗的信号。
陈默尘已迈出三步,身影隐入墙角阴影。郑玉寒紧随其后,贴着墙根移动。两人穿过塌墙缺口,绕过马厩,脚下踩碎枯叶的声音都被刻意压住。
刚翻过矮墙,河对岸就闪出三点火光。有人提着灯笼沿芦苇丛走来,脚步很轻,但方向正对这边。
陈默尘停下。他把杜守拙放低,靠在墙边,自己蹲下身,耳朵贴近地面听了几秒。
“三个人,带弓。”他低声说,“等他们走到河心再动。”
郑玉寒点头。他握紧短刃,盯着对岸。火光越来越近,映出三个黑影。其中一人背上挂着长弓。
河水哗哗流着。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湿气。
陈默尘突然起身,一手抓起杜守拙,一手抽出铁刀。刀仍不出鞘,但他手腕一抖,刀柄撞向郑玉寒肩膀,示意跟上。
两人冲进芦苇丛。枯黄的苇秆割在脸上,脚下是泥水。陈默尘背着人走得极稳,每一步都避开松软处。郑玉寒紧跟在后,不时回头确认有没有留下痕迹。
刚走出二十步,身后传来弓弦响。
一支箭钉入旁边的芦苇杆,箭尾还在颤。
陈默尘脚步没停。他左转斜行十步,忽然停下,将杜守拙交给郑玉寒。
“你背他。”
他自己转身面对河岸,双手握住铁刀刀柄。这次,他拔出了三寸。
刀光一闪即收。
下一瞬,三支连射的箭在空中断裂,碎片落入水中。
对岸的人愣住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功夫——不是劈,不是挡,而是用刀锋震断飞箭。
陈默尘没给他们反应时间。他反手将刀插回腰间,快步追上郑玉寒。
四里外,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立在坡上。屋顶塌了半边,泥塑神像倒在地上,脸朝下趴着。庙后有一道石砌排水沟,盖着一块活动石板。
陈默尘推开石板,露出向下的阶梯。郑玉寒背着杜守拙跟着下去,陈默尘最后进入,合上石板。
地窖不大,四壁土墙,角落堆着几捆干草。墙上钉着一根铁钉,挂着一盏油灯。陈默尘点燃灯芯,光亮慢慢填满空间。
他走过去,把杜守拙平放在干草堆上。解开右臂的布条时,腐肉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郑玉寒站在旁边,看着陈默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银针、药粉和一把小刀。
“你能处理?”郑玉寒问。
陈默尘点头。他用银针挑开坏死的皮肉,动作极快。杜守拙在昏迷中闷哼一声,手指抽搐。
“他失血太多。”陈默尘说,“得补。”
郑玉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这是参膏,最后一份。”
陈默尘接过,撬开杜守拙的牙关,倒了一滴进去。然后重新包扎伤口,这次用了药粉和干净布条。
做完这些,他才抬头看郑玉寒。
“怎么回事?”他问。
郑玉寒把事情讲了一遍:云栈驿、孙巧言、铜锁信物、东厢房、警报响起、激战突围。
说到杜清漪开门认出黑衣人不是弟弟时,陈默尘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还活着。”他说。
“活得很苦。”郑玉寒说,“十年囚禁,手腕有锁痕。”
陈默尘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那半块残破铜锁。他翻过来,看了看边缘的刮痕。
“这不是新磨的。”他说,“是旧伤。”
郑玉寒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块铜锁早就被人取走过。”陈默尘盯着他,“你们以为是今天换的布条,其实几天前就换了。”
郑玉寒脑子一紧。“你是说……有人在等我们?”
陈默尘没答。他走回杜守拙身边,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厉害。
“他撑不了太久。”他说,“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往哪走?”郑玉寒问。
“先治伤。”陈默尘说,“其他事,等他醒再说。”
他拿起油灯,移到杜守拙头边。灯光照在那张脸上,额角的疤痕清晰可见。
郑玉寒蹲下身,低声说:“他是你徒弟。你不该躲这么多年。”
陈默尘的手顿了一下。
“我不是躲。”他说,“我是怕。”
“怕什么?”
“怕教出来的刀,杀错了人。”
郑玉寒没再说话。他看着杜守拙苍白的脸,想起刚才那一跃——明知会受伤,还是撞门而入。
地窖里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陈默尘坐在对面墙根,手一直按在铁刀上。他的眼睛闭着,但呼吸很浅,显然没睡。
杜守拙突然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发出一个音节。
陈默尘睁开眼。
郑玉寒凑近听清楚了。
那个字是:“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