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洞口外三步远的地方。那年轻人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呼吸声轻微但清晰。
杜守拙的手仍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他盯着通道拐角,身体绷紧,肋下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一阵阵闷痛。他没动,也没出声。
陈默尘缓缓站起身,佛珠从袖中滑落,一颗颗在掌心转动。他看了眼徒弟,又看向外面,声音不高:“是自己人。”
外面的人轻咳两声,把拐杖靠墙放下,慢慢走了进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穿着洗旧的灰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他看见杜守拙,低头行了个礼:“杜大哥,师父让我送些伤药来。”
杜守拙这才松开手,微微点头。少年把篮子放在地上,取出几个小瓷瓶,又留下一包干饼和半壶水,转身就走,一句话不多说。
洞里恢复安静。
陈默尘走过去捡起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递给杜守拙:“换药吧。”
杜守拙解开衣带,把旧布条撕下。伤口还没结痂,边缘有些发红。他咬着牙把药粉倒上去,疼得额头冒汗,但一声没吭。
陈默尘看着他处理完,才说:“你想练刀,现在就可以开始。”
杜守拙穿好衣服,抽出断锋刀。刀身有缺口,磨过一遍,刃口比昨夜亮了些。他走到洞口外那片空地,站定,双手握刀。
第一刀劈下,动作干脆。第二刀接上,速度更快。他连续挥了十几下,手臂酸胀,呼吸变重。左臂发力时牵动旧伤,动作一滞,第三式“断流”的收势歪了。
他停下,喘气。
陈默尘站在旁边,没说话,只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
“你刚才那一刀,快是快了,可刀路断了。”他说,“‘断流’不是砍出去就行。你要断的是对方的势,不是自己的力。”
杜守拙擦了把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陈默尘问。
“我知道我太急。”
“光知道没用。”陈默尘蹲下,捡起一块小石子,往空中一抛,石子落下时,他伸手接住。“你看这石头,抛得高,落得快。可它有没有方向?”
杜守拙摇头。
“刀也一样。”陈默尘说,“你现在的刀像这块石头,只知道往下砸。可真正的‘断流’,是要在对方刚出招的时候,就把他的劲截住。你得等,得听,得看。”
杜守拙低头看刀。
“再来。”陈默尘说。
杜守拙重新站好,深吸一口气。这次他没急着出刀,而是先做了三个基础式:起手、横斩、回护。动作放慢,每一刀都稳稳地走完整个路线。
到第三式时,他试着放缓节奏,在出刀前停了半息。刀锋划过空气,依旧没能连贯。
“不对。”陈默尘摇头,“你还在想着怎么出刀,没想为什么要出这一刀。”
“我想赢。”杜守拙说。
“那你永远赢不了。”陈默尘站起来,“你以前是为了报仇练刀,现在是为了救人练刀。可你心里还是只想着结果。刀法不是靠恨推出来的,是靠静撑起来的。”
杜守拙沉默。
“你腕上有‘守’字。”陈默尘看着他,“守什么?”
“守本心。”杜守拙答。
“那你现在慌什么?”
杜守拙低头。
“明天你可能要面对刘撼山。”陈默尘声音低了些,“但你现在最该对付的,不是他。是你自己。你要是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守护别人?”
杜守拙握紧刀柄。
“从头来。”陈默尘说,“不许用第三式。先把前三招各练一百遍。每一刀都要落地有声,收刀归位。”
杜守拙没再问,转身走向空地。
第一遍,五十刀下去,左臂就开始发抖。他咬牙继续。第六十刀时,刀锋偏了半寸,他停下来,重新开始。
陈默尘坐在洞口石上,不再指点,只是看着。
太阳升到头顶,影子缩成一团。杜守拙的衣裳湿透,贴在背上。他换了三次姿势,调整了两次握刀距离,终于让三招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不错。”陈默尘说,“比早上顺了。”
杜守拙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可我还是使不出‘断流’。”
“因为你还没学会等。”陈默尘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以为那一刀是要快,其实是要准。要在对方最想不到的时候,最不该动的时候,动一下。”
“就像……”杜守拙想了想,“就像清漪小时候发烧,我给她盖被子。她翻来覆去,我不拉她,也不压她,就等她自己安静下来,然后轻轻一拉,被子就盖好了。”
陈默尘点点头:“对。就是这种时候。你不动,不代表你没准备。你等,不代表你怕。”
杜守拙低头看刀。
“再试一次。”陈默尘说,“别想着破招,别想着杀人。你就当这一刀,是为了护住一个人。”
杜守拙闭眼。
他想起清漪被铁链锁住的样子,想起她手腕上的印子,想起她说“我不想你再拼命”。他没睁眼,抬手,起势。
刀慢慢抬起,横在胸前。他没急着劈下,而是停在那里,感受刀的重量,手臂的力道,呼吸的节奏。
三息后,他出刀。
一刀落下,干净利落,刀风扫起地面一层浮土。
陈默尘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杜守拙收回刀,站了好一会儿。
“有点不一样了。”他说。
“因为你心稳了。”陈默尘说,“刚才那一刀,至少有了七分形。接下来,练那三分神。”
“怎么练?”
“重复。”陈默尘说,“一千遍,一万遍。直到你不用想,刀就能自己动。”
杜守拙没再问,转身继续练。
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洞口,他在空地上来回走动,一遍遍重复前三招。每十遍停下来歇一次,喝口水,活动肩膀,然后接着来。
陈默尘偶尔纠正他手腕的角度,或提醒他重心太前。多数时候,他只是坐着,捻着佛珠,静静看着。
天快黑时,杜守拙已经能连续完成一百遍基础三式而不变形。他试了几次“断流”,虽然还不纯熟,但刀路终于连上了。
他停下,双手拄刀,弯腰喘气。
陈默尘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今天够了。”
杜守拙抬头:“还不够。我离能打赢他还差得远。”
“你今天已经赢了你自己。”陈默尘说,“这就够了。”
杜守拙没说话,慢慢直起身,把刀插回鞘中。
他走到洞口边的石头上坐下,脱下鞋倒出沙子。手还在抖,但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兴奋。
陈默尘站在他身后,声音很轻:“刀路可改,心路难回。你若不忘‘守’字,便不会走偏。”
说完,他转身走进洞里,脚步没停。
杜守拙没动,坐在石头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他抽出断锋刀,横在膝上。刀面映着最后一缕光,闪了一下。
他用手慢慢抚过刀身,从刀柄到刀尖,一寸一寸。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空地中央。
月亮升起来了。
他重新摆好架势,双手握刀,缓缓抬起。
第一刀落下,声音清脆。
第二刀接上,节奏平稳。
他开始练第三式“断流”,一遍,又一遍。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滴在刀背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