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对峙如烈火烹油,城头与阵前的骂战未曾停歇过半刻,粗砺的嘶吼裹挟着兵刃破空的锐响,在旷野上空反复激荡,早已磨尽了大商守军最后一丝隐忍。
将士们按捺着胸腔里翻涌的战意,指尖死死攥紧腰间锈蚀的刀柄,目光灼灼地盯着城下黑压压的大华军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忍的灼热,连甲胄下的筋骨都绷得发紧,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杀出城,与敌决一死战。
叶枫伫立在城楼最高处,玄色披风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眼底沉淀着与年岁不符的沉郁。
他何尝不知将士们的憋屈,何尝不想领兵出城,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驱散连日来的压抑?
可掌心抚过城砖上深浅不一的箭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征南军叛变时的混乱。
粮草被焚、军械库遭劫,本就不算充盈的战备物资损耗大半,那些崭新的甲胄、锋利的长枪,如今只剩断柄残片堆积在营中角落。
再加上前期数次攻城留下的创伤,箭矢不足三成,投石机半数损坏,连守城兵士的护具都凑不齐完整一套,残破的甲片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渍,斑驳得触目惊心。
以及征南军的倒戈,战备就已经捉襟见肘。
这般窘迫境地,出城应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叶枫闭上眼,指尖重重叩击着冰冷的城垛,唯有坚守城池、据险而守,凭借这数百年修缮的高城厚墙,借着城楼箭窗的地利,方能勉强抵挡大华军的锋芒。
城墙之上,守军虽面带倦色,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弓手们搭箭引弦,目光警惕地锁定城下动向,每一寸城砖都浸染着他们死守不退的决心,只求以城池为盾,护得城内万千生民周全。
而城外的大华军,此刻亦是满心焦灼。
连日追击大商残部,大军疾驰千里,虽一路势如破竹,却也让攻城器械远远落在了身后。
沉重的云梯、投石机被粮草辎重牵绊,至今未能抵达阵前,空有数十万大军,面对眼前高耸的城池,却无破城之法。
将领们骑着战马在阵前往返,眉头紧蹙地望着城头严阵以待的守军,只能下令士兵们日日阵前叫嚣,用凌厉的辱骂、震天的呐喊挑衅,妄图激怒大商守军,诱其出城野战。
唯有将战事拉到开阔旷野,大华军才能凭借兵力与战力的优势,一举击溃对手。
一边是强撑着残破战备、死守城池以求自保,一边是欠缺攻城利器、急欲诱敌出城以图速胜。
双方各有筹谋,各有掣肘,这份相悖的目的交织在寒风之中,最终酿成了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旷野之上,两军对垒,旌旗猎猎相望,杀气腾腾弥漫,唯有风声呜咽着掠过城郭与阵前,裹挟着无声的张力,预示着一场避无可避的恶战,终将在沉默的对峙后轰然爆发。
两日紧锣密鼓的筹备终有成效,营中各处皆是一派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工匠们彻夜不休打磨兵刃,寒光凛冽的刀锋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芒,断裂的枪矛被重新加固,箭矢批量捆扎整齐,堆成一座座小山;兵士们分班修整,或是擦拭甲胄,或是演练攻城阵型,沉重的甲叶碰撞声、整齐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裹着冬日的寒风在营垒间回荡,每一寸空气里都浸透着箭在弦上的紧绷。
粮草辎重清点完备,伤药器械尽数备齐,大华军的战备已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向镇南城发起雷霆般的攻城总攻。
入夜时分,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将领们悉数聚于帐中,案上铺开的舆图标记着密密麻麻的攻城部署,洛阳一身玄甲端坐主位,目光沉凝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定下决战时日:
“明日午后,全军出击,发起总攻。”
话音落下,帐内瞬间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不少将领面露疑惑,眉宇间凝着不解。
攻城作战向来有不成文的章法,拂晓时分天色微亮,敌军睡意未消、防备最是松懈,正是破城的最佳时机。
若是选在夜间,虽视线昏暗难辨虚实,却能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突袭,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可选在午后攻城,却是众人从军多年来闻所未闻的事,白日里敌军视线清晰、防备周全,午后更是将士精力稍缓之时,这般决策实在反常,难免让人心中生疑。
见众人神色各异,洛阳并未急于辩解,只是起身拂了拂甲胄上的尘霜,沉声道:
“诸位随我到帐外一观便知。”说罢率先迈步走出大帐,将领们虽仍有疑惑,却也纷纷紧随其后,簇拥着他站在营前空地上。
此时正当未时,冬日的日光褪去了盛夏的炽烈,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暖意,斜斜悬在西天,将众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洛阳抬手指向天际那轮偏斜的日头,声音沉稳而有力:
“诸位请看,眼下已是深冬,日轨南移,白日短促且日光始终偏斜。”
“待到明日午后,这日头恰好落于镇南城的东南方向,光线会直直照射城头守军的眼眸,届时他们迎着强光,视线必然受阻,连城下的动向都难以看清,弓箭准头更是大打折扣。”
他顿了顿,指尖转而指向己方阵营的方位,继续道:
“而我军列阵于西斜同,恰好背向日光,既不会被强光灼眼,反而能借着日光看清城头的每一处防御疏漏,无论是云梯架设还是兵士冲锋,都能精准发力。”
“这般一来,敌军失了视线优势,我军则占尽天时之便,攻城的胜算便能大增。”
将领们纷纷抬眼望向天空,顺着洛阳所指的方向细细思索,冬日偏斜的日头清晰可见,光线投射的角度一目了然。
片刻后,先前的疑惑尽数散去,众人眼中渐渐亮起了然的光芒,纷纷颔首附和,看向洛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
原来这般看似反常的决策,实则藏着对天时地利的精准拿捏,既避开了常规攻城的诸多掣肘,又能借自然之势削弱敌军战力,这般巧思,着实让人信服。
帐外寒风掠过,吹动众人的甲胄与旌旗,将士们心中的疑虑尽消,只剩满腔笃定与战意,静静等待明日午后的决战时刻,誓要借着这天时之便,一举攻破镇南城的坚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