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拄着染血的长刀,半跪在山巅的岩石上,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血腥味灌入喉中。
他望着下方混战的战场,眼底布满血丝。
方才率领十几万伏兵从密林中杀出时,何等痛快!
柴刀劈铁甲、竹枪捅甲缝,征南军前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型溃散,尸横遍野,连丢了好几处山头与隘口。
可短短一个时辰,局势便急转直下。
征南军前军反应过来,卸铁靴、结硬阵,如潮水般反推上来。
山脚下的十万援军更是如猛虎下山,赤着脚踩着山道冲锋,刀枪所向,教众的防线节节败退。
此刻的教众,早已没了最初的锐气。
他们据守着方才占领的阵地,却在征南军精锐的猛攻之下,只能借着山石、密林的掩护边打边撤。原本紧握的柴刀渐渐发沉,草鞋上的泥垢混着鲜血凝成硬块,踩在湿滑的岩石上几次险些打滑。
眼瞅着左侧的鹰嘴崖、右侧的乱石坡接连被征南军攻破,连中军死守的关键山梁也已被对方的长枪兵撕开一道口子,几个山头相继易手,阵地上的教众尸体越堆越高,阿大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痛。
“不能退……再退就完了!”
阿大猛地捶了一下地面,岩石上的血渍被他捶得溅起。
“后面就是明州城!退到城下,我们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他太清楚明州城的底细了,这座城自古便是江南的商业重镇,市井繁华、商船云集,可论起城防,却是个十足的
“软柿子”。
城墙最高不过两丈,墙体是用夯土混合砖石砌成,远比不上边关城池的坚厚。
城头上的箭楼稀疏,守城的器械更是寥寥无几,连像样的滚石雷木都没几快。
它是块肥得流油的“商业宝地”,却绝非能抵御大军围攻的“战略要塞”。
一旦自己这道防线被突破,征南军便能长驱直入,轻轻松松将明州城围个水泄不通。
没了城外防线的依托,以明州城那点薄弱的城防,撑不过三日就得被攻破。
更要命的是,明州城丢不得。
它地处南境平原边缘,城郊的“小平原”
素有“一季收、三年足”的说法,每年产出的粮食,足够大华教数十万教众吃用。
城里的商铺、商行、码头,每日的交易流水能堆起小山般的铜钱,教众的兵器、甲胄、粮草,全靠这笔钱财支撑。
没了明州城,大华教就没了粮,没了钱,没了战略纵深,往前是征南军的铁壁,往后是茫茫原始森林,只能陷入进退维谷的死局,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弟兄们!都给我抬起头来!”阿二霍然起身,将长刀高高举起,染血的刀锋在残阳下泛着悲壮的光。
“后面就是明州城!城在,我们的家就在。”
“城破,我们的妻儿老小就没活路了!今日,我们不能再退一步!”
“传令下去,放弃所有难守的山谷、山道,所有弟兄往两侧的山崖、山坡集结!那里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窄路能通,是易守难攻的绝地!”
“边打边撤,到了地方就结防御阵型,盾兵在前,刀兵护翼,弓箭手守住制高点!”
“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征南军挡在崖下!”
军令顺着教众的嘶吼传遍战场,残存的教众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丝力气,纷纷朝着两侧的险崖退去。
有人背着受伤的同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
有人手持断刀,在队伍后方殿后,哪怕被征南军的长枪刺穿小腹,也要反手砍倒一个敌人。
还有人抱着滚石,在退到崖边时,拼尽全力将石头推下山,砸得下方冲锋的征南军士兵头破血流。
可征南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他们赤着的双脚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盾牌挡住滚石与箭矢,长枪兵结成的锥阵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死死咬住教众的退路。
大华教叛军刚在崖下结好半成型的防御阵,征南军的盾阵就已压了上来。
“哐当”
一声,长盾与大华教叛军的木盾撞在一起,木盾瞬间裂开一道缝隙,盾后的教众被震得虎口发麻,刚想挥刀反击,就被从盾缝中刺出的长枪捅穿了喉咙。
一个防御阵型被攻破,又一个阵型在征南军的猛攻之下土崩瓦解。
大华教教众的惨叫声、呼叫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滚石坠落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崖下的尸体堆得越来越高,鲜血顺着山路往下淌,染红了谷底的溪流,连山间的风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阿二站在一处崖的最高处,看着身边的教众一个个倒下,看着好不容易集结的阵型被征南军撕成碎片,心中那点仅存的希望渐渐熄灭。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刀身上的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砸在脚下的岩石上。
“罢了……今日便战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教众,对得起明州城里的大家。”
他猛地抬手,朝着身后的旗手大喝:“升旗!把‘死战’旗升起来!”
旗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那面染着黑边的赤色战旗高高举起。
旗杆插入岩石的瞬间,战旗在山风中“哗啦啦”展开,黑色的“死战”二字如凝血般醒目,在残阳下透着一股悲壮的决绝。
大华教教众们抬头望见那面战旗,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
他们扔掉手中的断刀,捡起地上的碎石。
有人撕下衣襟,裹住流血的伤口。
还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朝着征南军的阵型猛冲过去。
一股“大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气势从他们身上爆发出来,原本散乱的抵抗竟渐渐凝聚成一股力量,硬生生将征南军的冲锋逼退了半步,甚至有几个教众趁着对方阵型松动,冲上前砍倒了两名征南军的小校。
可这终究只是暂时性的,征南军的阵型很快重新稳住,更多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冲,盾阵如铁墙般推进,长枪如林般刺出。
教众的抵抗越来越弱,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哪怕有“死战”旗在空中飘扬,也只是稍稍拖延了败亡的时间。
阿二望着崖下不断逼近的征南军,听着身边越来越稀疏的呐喊声,心中清楚兵败的结局,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