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手抄本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陆明坐立难安。
“戏非戏,宴非宴。傀非傀,神非神。”那十二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还有那个诡异的符印,以及“脑后的……”这三个未尽的字。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他发现了什么?他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夜幕彻底笼罩了栖水村,比城市里深沉无数倍的黑暗压下来,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远处摇曳,像鬼火。风声更紧了,穿过老宅破旧的门窗缝隙,发出呜呜的尖啸。
他不能再等了。那个符印,必须确认。
祠堂的位置在村子中央,白天尚且有人看守,晚上更不用说。但他记得老宅后面,有一条荒废已久的小路,穿过一片竹林,可以绕到祠堂的侧后方。那里有一扇常年不开的偏窗,或许……
行动快于思考。陆明吹熄了油灯,将自己融入黑暗中。他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脚在身后跟随。
祠堂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那扇偏窗果然还在,位置很高,窗棂腐朽。他搬来几块石头垫脚,小心翼翼地攀上去,手指扣进窗缝,用力一扳。
“嘎吱——”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明的心跳骤停,屏住呼吸伏在窗台上,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才缓缓用力,将窗户推开一道勉强能容他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白天浓郁数倍的异香混合着陈腐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稳住心神,像一尾鱼,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里面比他想象的更黑。只有祠堂正厅方向,隐约传来长明灯那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晕。他此刻所在,似乎是堆放杂物的耳房。
他猫着腰,凭借白天的记忆,向存放傀伶的侧殿摸去。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侧殿的门,竟然没有锁死!只是虚掩着。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是疏忽?还是……某种陷阱?
他压下疑虑,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身闪入。
冰冷、死寂。
十几具傀伶依旧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它们身上的戏服泛着幽暗诡异的微光,像一群随时会活过来的幽灵。浓烈的异香在这里几乎凝固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具金甲武神——他的父亲。
他一步步靠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越是靠近,那股源自血缘又超越生死的悖逆感就越是强烈。父亲的脸上,油彩在微光下显得更加僵硬,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正穿透黑暗,凝视着他。
他绕到尸身侧后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拨开父亲脑后那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冰冷僵硬的发丝。
碰到了!
指尖传来一种非皮非木、冰冷坚硬的触感。他仔细摸索着,那是一个大约拇指指节大小的凸起,紧紧嵌入(或者说是长在?)颅骨与颈椎的连接处。形状……形状似乎与手抄本上那个潦草的符印,隐约吻合!
“脑后的符印……”父亲留下的线索是真的!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
“咚。”
一声极轻、极闷的声响,从侧殿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陆明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缩回手,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
死寂。
比刚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不是幻觉。这侧殿里,除了他和这些傀伶,还有别的东西?
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那里似乎堆放着几个箱子,还有一个……像是巨大木柜的轮廓。
是老鼠吗?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让他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没有第二声异响传来。
但他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他。不是人类的注视,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东西。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强迫自己挪动几乎冻僵的双腿,用尽全身的克制,才没有转身狂奔。他一步一步,极轻、极慢地向门口退去,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那片深沉的黑暗。
退出侧殿,轻轻带上门,穿过耳房,爬上窗户,跳进竹林……直到冰冷的夜风再次吹拂在脸上,他才敢大口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他回头望向祠堂那扇如同怪兽巨口的偏窗,心有余悸。
刚才那声响动,到底是什么?是守夜人?还是……这些“傀伶”之中,有什么东西,醒了?
父亲脑后的符印,黑暗中的窥视者,《百神宴》背后隐藏的真相……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向他缓缓收紧。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场戏,他必须弄清楚。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