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尽管放心,这事媳妇亲自去办,定按旧例发放丧葬银两。本就是他们不守本分,府里还能这般仁厚体恤,合该叫他们家人感恩戴德才是!
贾母神色淡然道:
你既是大老爷的正室,他若有疏漏之处就该及时提点。若发现底下人有欺瞒主子、背主忘恩的,更该当机立断。
邢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想大老爷若肯听我半句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些日子连他影子都难见到,再说我哪有胆子规劝?
贾母不再言语,侍立一旁的鸳鸯轻移莲步上前细声道:
老太太乏了,请大老爷、大太太先回屋歇着吧。
贾赦深深瞥了鸳鸯一眼,强压着火气道:母亲好生将养,儿子明日再来请安。见贾母闭目不语,他更是怒火中烧——老太太竟为了个外人如此作态?那黄口小儿家产难道还碰不得了?
待夫妇二人退下后,鸳鸯方才端庄的面容瞬间布满嫌恶。转身时却又恢复笑颜,为贾母斟茶道:老太太与三姑娘说话,奴婢去瞧瞧丫头们的活计。
去罢,仔细别中了暑气。贾母慈爱地叮嘱。
鸳鸯刚离开,探春便察觉气氛有异。贾母抿了口茶道:三丫头,方才的话可记牢了?女儿家未出阁时是娇客,做了当家主母便大不相同。
探春顿时羞红了脸:老祖宗......
那些话也是说给策哥儿听的。贾母倚着引枕笑道,你须提醒他生意上的事要谨慎,尤其要防着那些清流言官。
这些时日虽刻意躲着凌策,可哪能避得开?不是收到精巧玩意,就是受邀赏画品茶,若再推辞反倒显得心虚。如今姊妹们都知晓凌策属意于她,倒也不再打趣,只是每每相见仍觉羞赧。
治家如同治国,贾母意味深长道,要做好当家主母,须知天时人事,懂权衡之道,明辨忠奸。老婆子虽多年不理家务,到底也是过来人。
“明日起,你每日午后过来,我教你些管家理庄的本事。往后各府有婚丧嫁娶,你便跟着二太太去走动走动,认认各家的长辈。”
“只是二太太在管家上还欠些火候,你莫要学她那套。过些日子,我让凤丫头带着你,纵使帮不上大忙,有个伴儿也是好的。”
探春闻言又惊又急,慌忙起身道:“老太太使不得!凤姐姐这些年为家里操持,我若去了岂非......”
贾母朗声笑道:“傻丫头,不是要夺她的差事,是让她教你呢!跟着学上几年,总能出师的。”
探春这才恍然,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身子都不由自主晃了晃。
见探春这般情状,贾母眼中笑意更浓。姑娘们是近日才知晓凌策对探春的心意,她却早在玩狼人杀那日便瞧出来了。
此时教导探春管家之道已不算早,只是贾母深谙不患寡而患不均之理,自然不会单教探春一人。迎春年岁最长,原该先学这些,奈何她性子太过温吞,贾母盘算着多留她几年,盼着年岁渐长能改改性子。
贾母招手唤探春近前,拉着她的手笑道:“三丫头且宽心,家里没人敢说闲话。届时让二丫头、玉儿都来学着。四丫头年纪尚小,倒不必急着学这些。”
“本该由二太太教你这些,可这些年来你也看见了。有些事学不得,更做不得。将来到了凌家也要记住,贾家只是你的娘家,万不可损了凌家来贴补贾家,明白么?”
这话说得直白,探春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贾母轻叹道:“原想多留你们几年,便是十七岁出阁也不算太晚。女子这一生,唯有做姑娘时最是自在。偏生策哥儿条件实在难得,若不早些定下,怕又要像他父亲当年那般被人抢了先。”
“咱们不图他家的富贵,单论策哥儿本人,将来必是要入仕的。有他家余荫和咱们帮衬,穿紫衣佩金鱼袋并非难事。”
“最难得的是他家中没有公婆拘束,过门后不必立规矩,这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再看你凤姐姐就知道,一过门就能当家做主,省去多少周折。”
她行事果决却心存仁善,极少责罚下人。虽身份尊贵,却从不仗势欺人。这位老夫人绝非寻常封建家长,而是知书达理、明辨是非、进退有度、宽厚仁爱的睿智长者。
当然人无完人,更何况深居内宅的老妇人。她过分信赖赖家,又疏于管理家务。但转念想来,丈夫早逝,两个儿子难当大任,还要提防儿媳,她又能如何?外头事务只得托付他人。
探春听得贾母言语,双颊绯红轻咬朱唇道:
老太太,可他毕竟是在......
贾母会心一笑,知是探春动了心思,岂非两全其美?轻拍她手背温言道:
莫忧,此事不会外传,咱们自家人知晓便好。况且并非要你三年后出嫁,他需守孝三载,纵使金榜题名,定亲后也需再等两年。莫急!
探春羞得晕头转向,娇嗔道:
老太太~~谁着急了......
此时皇宫慈宁宫内。
主位端坐着华服老妪,银发纹丝不乱,手中团扇轻摇。举手投足尽显尊贵气度,威仪之盛令满室肃然。
两侧陪坐的皇太后、承元帝与皇后皆谨小慎微。这正是当今甄老太妃!虽非太上皇生母,却是抚养其成人的养母。
当年若非老太妃庇护,丧母的太上皇恐难存活。其妹作为太上皇乳母更为救驾殒命。太上皇登基后屡加恩甄家,令其雄踞江南数十载。
老太妃阖目淡淡道:
不必在此作态,心不在此,留着躯壳何用?怕是都盼着老身闭眼呢!
此言一出,皇太后当即滑跪于地,承元帝与刘皇后亦紧随其后行大礼。大乾开国便以孝治天下,何况太上皇视老太妃如生母。
皇太后涩声道:
母后明鉴,可是儿媳有何不妥?
这之称乃随太上皇所唤,皇室子孙皆尊其为老祖宗。
老太妃缓缓睁眼,浅笑道:
起来吧,皇帝也平身。
刘皇后面色骤白,暗叫不妙——老太妃这是为元春撑腰来了!
甄老太妃虽无子嗣,却是当世最尊贵的女子。这份尊荣不单凭太上皇孝心,她庇护娘家数十载荣华,其中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见。
当年抚养太上皇时,她从未料及这孩子能登大宝,全凭真心以待。其妹作为乳母亦视如己出,最终为救太上皇献出生命。
太上皇虽年事已高,仍坚持每日早晚请安,必亲眼看着甄老太妃用膳才安心。大乾以儒治国,孝道为尊,即便贵为天子的承元帝若被冠以不孝之名,也难免焦头烂额!
刘皇后未被传唤,心念电转间已明就里,连忙俯身请罪:
皇祖母,可是孙媳言行有失惹您不快?若有冒犯,甘愿领罚!
甄老太妃闭目不语,手中团扇轻摇。皇太后起身向承元帝递去询问的眼神,皇帝同样茫然不解。他素来忌惮刘皇后身份,从未踏足长秋宫,此刻唯恐皇后真做出什么糊涂事连累自己担上不孝罪名。
承元帝躬身道:近日政务繁忙,孙儿疏于照看后宫......
老太妃睁眼瞥了他一眼:六宫之事自有凤藻宫打理。若连这些琐事都要皇帝操心,岂不是中宫失职?皇帝闻言暗喜,正盼着老太妃再添把火好废后,却听老人家话锋一转:
这后宫与前朝无异。有人虽无真才实学,但家族势大,自然无人敢轻慢。有些人骤得高位便忘乎所以,若得点拨尚能善终,若肆意妄为,纵有靠山也难保性命。
刘皇后面如白纸,她全仗太上皇扶持才敢有所动作。此刻方知自己性命在老太妃眼中不过蝼蚁,即便被牺牲能换老太妃欢心,太上皇也绝不会皱眉。
老太妃搁下团扇,冷眼扫过凤藻宫几位掌事宫女。这些在旁人眼中权势滔天的老嬷嬷,于她不过草芥。
哀家常说六宫当以和为贵。老太妃转向皇太后与皇帝,近日尚宫局克扣份例之事,太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皇太后垂首:请母后定夺。
刘皇后急道:此等琐事不如交由儿媳......她心知若失掉这批心腹,必将被越妃压制。
皇太后暗自摇头,这皇后终究难成大器。这些年不得老太妃召见,竟连老人家的手段都摸不透,今日这立规矩的阵仗,分明是要给她个教训。
话未说完,老太妃已淡淡截住话头。
皇后,这后宫的规矩是谁定的?规矩是哀家定的!哀家没让你开口,你就敢这般放肆,往后如何统领六宫?!连这点规矩都要哀家教你不成?!
承元帝急得额头冒汗,心中暗道老太妃怎么又说到关键处就停住了。这皇后实在让朕头疼!
谁知老太妃话锋一转,对着皇太后说道:
依哀家看这些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单罚一个无济于事,全都拖下去杖责三十!能活下来的就逐出宫去!
看着跪地求饶的几位六局尚书,皇太后颔首道:
母后明鉴,只是凤藻宫突然撤换六局尚书,这人选......
老太妃摆了摆手:
你定夺吧,哀家乏了,都退下吧。对了,皇后既然想管这事,就让她去监刑。还有,皇后虽居凤位,到底欠缺历练。从明日起,每日清晨到慈宁宫外站一个时辰。
刘皇后跪伏在地,心中明白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稍有不慎,不仅后位难保,性命都堪忧!
老太妃悠然离去,皇太后命人将六局尚书拖下去。听着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刘皇后纹丝不动,心中却恨恨道:
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本宫!本宫定要让你们后悔,后悔把本宫当作棋子摆上这盘棋局!
一个多月后,凌策终于拜访完所有能走动的府邸。其实数量并不多,因每日只能上午拜访,一天最多去一家。
期间他也没闲着,借机巡视了几处自家产业,暗中会见了手下。现在总算能安心了。
这日凌策带着程仁清和帅家默来到西城一处三进宅院,看着园景笑道:
牙行说得不错,确有几分江南韵味。程先生,回头你和家默就搬来这里,办事也方便。
程仁清点头道:
侯爷放心,审查队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查账。有漕帮护卫,安全无虞。这次我会秘密行动。
凌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