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山装身影的话，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我脑子里。
“二十万阳间钱，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他所图，绝非钱财。”
“你与他同行，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每一个字都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搅得我心乱如麻。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破书，油布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洞穴里格外刺耳。
信任？怀疑？这两个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打架。黄寅哥为了帮我凑学费，差点在医院魂飞魄散，这是假的吗？可眼前这个神秘人，手段诡异，一眼看穿书魂记忆，他的话，难道全是空穴来风？他为什么要离间我们？
我死死盯着那个背对着我的中山装身影，他像一尊石雕，与这阴冷的洞穴融为一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留书？换一个可能颠覆一切的消息？万一他是骗我的呢？书没了，线索断了，还可能被引入歧途。
不信他？带着书离开？可他那句“祸福旦夕之间”像诅咒一样萦绕不去。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黄寅哥真的另有图谋，我岂不是一直像个傻子一样被利用？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两种极端情绪撕扯。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缠绕在我手腕上的那股阴凉白气，突然动了！
它不再仅仅是缠绕，而是骤然变得凝实、灼热（一种阴冷的灼热感），猛地从我手腕上脱离，在我身前迅速凝聚、膨胀——
眨眼之间，黄寅那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我与那中山装身影之间！虽然依旧有些透明，但长衫的轮廓，铜框眼镜的反光，都清晰可见！他不再是隐藏的状态，而是直接显形了！
显然，山洞里这位的话，彻底激怒了他。
黄寅的虚影背对着我，直面那个中山装身影。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锐利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洞穴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分。洞顶槐树根的磷火都为之摇曳不定。
“藏头露尾之辈，安敢在此挑拨离间！”黄寅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或虚弱，而是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怒斥，在这洞穴中激起回响，震得我耳膜发麻。
那中山装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宽檐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抬起，正对着黄寅。面对黄寅的怒火，他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哦？终于肯现身了么，黄先生。”他的语调依旧平板，但那个“黄先生”的称呼，却让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认识黄寅！他果然知道！
黄寅的虚影微微波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此事知之甚详？又为何诱骗此子前来？”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中山装身影淡淡回应，“重要的是，我所言是虚是实，黄先生心中应当清楚。当年‘信泰案’牵扯几何，那十二张债券真正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明白。将此无知少年卷入其中，是何居心？”
信泰案？债券的真正含义？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两个词显然触动了黄寅的核心秘密！他的虚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显示出极大的震动。
“住口！”黄寅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陈年旧事，休要再提！我与此子之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中山装身影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债券重现，风波再起。凡与此牵连者，皆在局中，无人可置身事外。我今日约他前来，已是慈悲，给他一个知晓真相、抽身而退的机会。”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我这边：“少年，抉择在你。是信这满口隐瞒、引你蹈险的鬼物，还是信我这有一说一的局外人？书留下，我保你平安离开，并告知你部分真相。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但洞穴里的阴冷之气骤然加重，洞顶的槐树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无形的威胁。
压力瞬间全部压到了我的身上。两个非人的存在在我面前对峙，而我，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手握着一本可能关乎重大秘密的破书，站在风暴的中心。
我看着黄寅略显激动和慌乱的背影，又看看那个神秘莫测、句句诛心的中山装身影。
我相信谁？
是相信这个救过我、帮过我，却可能对我隐瞒了关键真相的“鬼哥”？
还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诡异，却似乎知道很多内情的“局外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灌入肺腑，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本泛黄发脆的破书，又抬头看向黄寅虽然虚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一路走来，是谁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是谁拼着魂飞魄散帮我凑学费？是这个叫黄寅的民国鬼魂。也许他有秘密，也许他有所图，但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害过我，反而一次次救我于危难。
而这个中山装人，空口白牙，就要我用唯一的线索和信任去换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去他妈的抉择！
我猛地抬起头，将手里的破书紧紧抱在怀里，向前一步，几乎与黄寅的虚影并肩，对着那中山装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书，我不给！黄哥是什么人，我自己会看！用不着你在这里搬弄是非！”
话音落下，洞穴里一片死寂。
黄寅的虚影微微一颤，侧过头，那两团光点似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里面蕴含的情绪复杂难明。
而那中山装身影，宽檐帽下的阴影里，似乎传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冥顽不灵。”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
下一刻，洞穴顶部，无数槐树根须，如同鬼手般，骤然向我们缠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