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公园,草坪中央。
夜风吹过,带来泥土的腥气。
我被围了。
十二个人,呈扇形将我困在中间。
十个土黄劲装的壮汉,肌肉虬结,手里攥着古怪的钻头法器,尖端闪着暗黄色的光。他们每走一步,脚下草地就枯萎一圈,像被抽干了生机。
一个青袍头领,正用铜尺在地上比划,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是个老者,灰色祭司袍,须发皆白,双手捧着八卦罗盘。罗盘指针疯转,嗡嗡作响。
营造司。
我“看”得到——一道道能量线从他们手中法器刺入大地,勾连交错,将整片公园扭结成巨大的风水杀局。
他们想用天地之势,把我碾成肉泥。
老祭司浑浊的眼睛锁定我,干枯的脸挤出一丝裂纹般的笑。
“方九霄……今天,此地就是你的埋骨之处!”
声音像砂纸摩擦,刺耳难听。
我没理他。
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脚下那张能量织成的大网上。在我眼里,那不是什么玄奥阵法——就是幅画得乱七八糟的建筑图纸,结构混乱,承重不均。
老祭司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恐惧,枯瘦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起阵!镇杀!”
十名壮汉同时低吼,将法器狠狠插进地面。
嗡——
地面震颤,我脚下草坪剧烈翻涌,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袍头领率先出手,铜尺脱手飞出,划出凌厉弧线,带着能洞穿钢板的“穿心煞”,直奔我咽喉。
几乎同时,两个壮汉从左右合围,拳头未到,山峦般的厚重压力已经当头压下。
我抬脚。
朝前,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
那柄挟风雷的铜尺,在离我喉咙一尺远的地方,突兀停住。附着其上的煞气像撞上无形的墙,瞬间倒卷回去。铜尺发出哀鸣,光芒尽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左右两记重拳砸在空处。
或者说,砸在一片绝对的虚无上。
两个壮汉脸上肌肉因发力扭曲,拳头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攻击点反馈回来。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两人闷哼一声,抱着变形的手腕踉跄后退,脸上全是茫然和不可置信。他们不明白,自己引动地脉之气的重拳,怎么会把自己打废。
风停了。
草地平息了。
只有我身周三尺,之前被抽干生机的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泛出翠绿。
这诡异景象让所有人停下动作。
“不可能……你做了什么……”老祭司死死盯着我脚下草地,声音第一次带上颤抖。
他看不懂。
他穷尽一生所学的风水术数,在眼前这番景象面前,脆弱得可笑。
“你的阵,错了。”
我开口。
声音平静,是我自己的,但腔调里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古老。
不等他回应,我再次迈步。
第二步。
我踩在人工湖边的青石上。
“引土煞为基,却不知此地之下三尺,有城市水网穿行。水土相克,根基已废。”
话音刚落,十个插在地上的法器齐齐剧震,黄光乱闪。离湖最近的两个壮汉脚下地面突然塌陷,半个身子陷进喷涌而出的泥浆里。
我走出第三步,停在老榕树下。
“借草木为刃,却忘了秋金当令,木气本就衰败。外强中干。”
公园里所有树木,枝叶瞬间枯黄,纷纷扬扬落下。那十个壮汉像被抽走所有力气,齐刷刷软倒在地,大口喘气。
我最后一步,走到公园中心最开阔的空地上。
“以公园为阵盘,却忽略了此地本身就是个。你布下的天罗地网,从一开始就是个漏勺。”
我轻轻跺脚。
咔嚓。
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块。
整个公园里,那些被强行扭结在一起的能量线,瞬间绷断。被压制、被扭曲的地气、水脉、草木之气,失去束缚,疯狂反噬。
“噗——”
老祭司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像被无形大锤砸中,向后倒飞出去,手里罗盘脱手飞向半空。
其余人也不好过。青袍头领被反冲的煞气击中胸口,软软瘫倒。那些壮汉在混乱能量流中抽搐、惨叫,瞬间失去所有战斗力。
前后不过几分钟。
战斗结束了。
我没再看那些倒地的人。我的注意力,全在那面翻滚下落的罗盘上。
老祭司挣扎着爬起来,无视嘴角的血和断裂的肋骨,眼中只剩那面罗盘。他伸出手,想去接住它。
“你的时代,过去了。”
我轻声说。
我抬起右手,食指指向那面罗盘。
指尖上,亮起一粒尘埃大小的金光。
那光芒不刺眼,却无比纯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秩序”与“法则”的本体。
我屈指,轻轻一弹。
金光消失,又出现在罗盘镜面前。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那面百年雷击木制成的古老罗盘,所有符文亮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从中心出现,瞬间蔓延至整个盘面。
啪。
一声脆响。
在老祭司绝望的注视中,他视若性命的罗盘,在半空中碎成一捧最细腻的粉末,被夜风一吹,就散了。
“不……”
老祭司发出野兽般的悲鸣,整个人像被抽走所有骨头,颓然跪倒,眼神瞬间空洞、死寂。
他的道心,随着那面罗盘一起,碎了。
我收回手,环顾四周。
在我眼中,这些倒地的人不再是“人”。他们是一堆堆断裂的能量回路,混乱的气场结构。我能清晰“看”到老祭司体内崩塌的信念,青袍头领胸口淤积的煞气,以及那些壮汉体内因力量反噬而寸寸断裂的经脉。
分析完毕。
没有喜悦,没有怜悯,只有程序运行结束后的绝对平静。
这就是融合了方九霄之后,属于“我”的世界。
就在这时,我体内那条温顺流淌的力量大河,毫无征兆地起了波澜。
一股强烈的悸动,从我感知的最深处传来。
那不是来源于周围,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我猛地抬头,视线穿过重重树影,越过城市的万家灯火,精准落在东南方那个耸入云霄的钢铁巨塔轮廓上。
广州塔。
就在塔顶。
我感觉到,一股远比刚才这十二个人、比我见过的任何水底衙成员,都要恐怖千倍、万倍的力量,正在苏醒。
那股力量充满暴戾、古老,以及一种……饥饿感。
一种想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掉的,疯狂的饥饿感。
它像一头被囚禁千年的巨兽,终于咬断最后一根锁链,睁开了眼睛。
而它的第一份食粮——
就是整座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