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入押送队伍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夜色、雨水、以及队伍本身庞大而混乱的管理,给了风妄他们完美的掩护。他们如同几颗石子投入浑浊的泥河,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但接下来的路程,才是真正的煎熬。
队伍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在泥泞的峡谷中缓慢蠕动。士兵们显然不耐烦至极,鞭子如同毒蛇般不时抽下,落在动作稍慢的俘虏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呵斥和咒骂声不绝于耳。俘虏们麻木地承受着,只有被抽打时才会发出短促的痛哼,眼神里是死寂的绝望。
风妄几人分散在队伍末尾,低着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他们不敢有丝毫异动,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风妄的“听风”能力在这里受到了极大限制。周围太嘈杂了,脚步声、车轮声、风雨声、哭喊呵斥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他只能尽力捕捉近处的一些低语和士兵巡逻的规律。
“娘……我饿……”旁边一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发出微弱的啜泣。那母亲赶紧捂住她的嘴,惊恐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士兵,眼里满是泪水。
一个走在风妄前面的老人,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风妄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老人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更快地缩回了手,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在这里,任何多余的同情和联系,都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都他妈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想喂狼吗?!”一个粗鲁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鞭子随意地甩动着。
风妄立刻将头埋得更低,放缓呼吸。那士兵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并未停留,又骂咧着走向前面。
危险暂时解除,但风妄的心却沉甸甸的。这样下去不行,他们需要食物,需要了解这支军队的目的地和情况。
傍晚,队伍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边停下扎营。俘虏们被驱赶到一起,像牲畜一样被圈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有士兵持械看守。没有任何帐篷,没有任何遮蔽,只有冰冷的河滩和依旧不停的雨水。
一小队士兵抬来几个木桶,里面是浑浊不堪、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几个干硬得像石头的黑面饼。
“开饭了!一人一碗粥,两人一个饼!谁敢抢就剁了谁的手!”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麻木的眼睛里迸发出野兽般的绿光,疯狂地向前涌去。维持秩序的士兵挥舞着刀鞘和鞭子,狠狠抽打冲在前面的人,惨叫声和咒骂声响起。
风妄几人没有往前挤,他们冷静地观察着。赵虎眼中喷火,拳头攥得咯咯响,被李忠死死按住。
等到最疯狂的抢夺过去,风妄才示意几人慢慢靠过去,领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份“食物”——一碗几乎全是水的稀粥,和半个巴掌大小、需要用力才能掰开的黑饼。
粥带着一股霉味,饼硌得牙疼。但没有人嫌弃,小口却迅速地吞咽着,这是活下去的能量。
趁着吃饭的混乱和天色渐暗,风妄低声对身边的林墨和李忠道:“得想办法打听消息。这支军队是哪部分的?目的地是哪里?”
李忠点了点头,他当过捕头,擅长与人打交道。他慢慢挪到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眼神相对灵活些的俘虏身边,压低声音:“老哥,打听个事儿,这是哪位的兵马?要把咱们弄哪儿去啊?”
那老俘虏警惕地看了李忠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是‘韩’字营的……听说,是要去……去什么‘双旗镇’,跟另一伙官军汇合……好像是要打‘乞活军’……”
双旗镇?打乞活军?
风妄心中一动。韩将军的军队要去打石龙?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机会!混乱之中,更容易脱身!
就在这时,营地中央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在一个身穿低级文官袍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带领下,打着手里的灯笼,开始在俘虏群中逡巡,目光如同挑选货物般扫过一张张麻木或惊恐的脸。
“你,出来!还有你!”那山羊胡文官指着几个看起来还算健壮的青年男子。士兵立刻上前,将他们粗暴地拉出人群。
“识字的?有没有识字的?或者会算账、懂手艺的?”山羊胡扬声问道,声音尖细。
人群一片死寂。在这乱世,显露才能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劳役和危险。
风妄心中却是一动。他看了一眼林墨。林墨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那山羊胡似乎有些失望,目光继续扫视。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风妄这边,或者说,是落在了风妄身旁、因为连日奔波和饥饿而显得格外瘦弱、但眼神依旧清亮的雨晴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苏娘。
“这两个女的,也带过来。”山羊胡指了指雨晴和苏娘。
几个士兵立刻上前!
风妄的血瞬间涌上了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刀!赵虎更是肌肉紧绷,眼看就要暴起!
“军爷!军爷开恩啊!”李忠反应极快,猛地扑过去,挡在雨晴和苏娘身前,脸上堆起卑微的讨好笑容,“这是小老儿的闺女和儿媳,都是粗笨人,啥也不会,就会洗洗衣服做做饭,怕污了各位大人的眼……”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一块之前藏下的、成色还不错的碎银子塞到那领头士兵手里。
那士兵掂量了一下银子,脸色稍霁,扭头对那山羊胡道:“王主簿,就是两个普通村妇,没啥用。”
山羊胡皱了皱眉,又打量了雨晴和苏娘几眼,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挥了挥手:“罢了。”
士兵退开。李忠连忙拉着惊魂未定的雨晴和苏娘退回人群深处。
风妄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直到那山羊胡和军官们离开,去往别处挑选,他才缓缓松开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太险了!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要彻底暴露,血溅当场!
“多谢李大哥。”风妄声音沙哑地向李忠道谢。
李忠摆了摆手,脸色同样不好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夜更深了,雨渐渐停了,但寒意更重。俘虏们蜷缩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瑟瑟发抖。士兵们在营地外围燃起篝火,喝酒吃肉的声音隐约传来,与俘虏区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风妄靠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毫无睡意。混入军队借道的计划虽然初步成功,但其中的凶险远超预期。刚才雨晴和苏娘险些被带走的一幕,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在这里,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命运完全不受自己掌控。
必须尽快行动!在到达双旗镇,卷入与乞活军的大战之前!
他望向营地外围那些跳动的篝火,望向远处黑暗中峡谷的出口方向,一个大胆的、极其冒险的脱身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