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码头，看到了巷口追出来的沈千山与苏慕昭；
紧接着，眼角余光瞥见从另一侧小路绕过来的圆慧大师与唐紫烟。
四人如同四道铁闸，将此处码头的进出口死死堵住。
杨猛脸上的血色瞬间抽干，连嘴唇都变得乌青。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不小心撞到了石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他被完完全全堵在了这高起的码头上，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身前便是两丈之下湍急的河水。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围过来的四人，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你们逼我的！”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尖锐地吼出了这一句。
嘶吼声未落，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双手撑着码头边缘的石栏，纵身朝着下方的河面跳了下去。
随着他干瘦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笨拙的弧线，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他整个人径直坠入了深绿色的河水中。
溅起的水花高达数尺，落下后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吞没，只在水面留下一圈短暂的涟漪，便消失不见。
青年跳河的瞬间，沈千山四人齐齐停下脚步，原本急促的呼吸骤然停滞，身体僵在原地。
沈千山伸出去准备阻拦的手还停在半空，
唐紫烟捏着寻踪粉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慕昭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画面，
圆慧大师脸上的慈悲笑意也凝固了。
四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青年坠入河水的地方，眼中满是惊愕。
寂静在码头边蔓延，只有河水湍急的流动声和乌篷船晃动的“吱呀”声。
片刻后，几个原本躲在巷口拐角处观望的村民，壮着胆子走了出来。
他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河面，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这小伙子咋就跳河了？是犯了啥大错？”
“看那几位爷的架势，怕不是来抓逃犯的？”
“这河水流得这么急，跳下去哪还有活路？”
“唉，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娃。”
“你别说，前阵子也有个外乡人在这码头掉下去，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首。”
还有人对着河面合十默念，脸上满是惊惧与惋惜。
与岸上人声鼎沸、交头接耳的热闹截然不同，河埠头那方青石地，却似被无形的寒气笼住，
苏慕昭四人周遭静得能听见檐角铁马被风拂过的微响，冷得可怕。
苏慕昭眼底掠过的那抹错愕，不过转瞬便被压了下去。
接着，她那双眸子，并未胶着在河面翻涌的浊浪上，反倒以一种近乎凛冽的冷静，一寸寸扫过眼前景象。
心底那丝违和感不断蔓延，可她却是半句质疑也未吐出——
没有实打实的凭据，仅凭几分模糊的异样，根本破不动眼前这盘死局。
她的目光先掠过岸边歪倒的鱼篓，又扫过河心那艘孤零零泊着的乌篷船，最终，那道清冷的视线稳稳落定在骚动人群的脸上，晦暗不明。
“这……这人就这么跳下去了？快、快往县衙报官啊！”
人群里终于挤出个青布短衫的汉子，声音发颤，手直直指着河面翻涌的浊浪。
这声喊落，周遭的议论瞬间炸开。
“可不是嘛！活生生一条性命，怎能不明不白没了？必须让官府来查！”
“我刚才看得清楚！就是那四个外乡人，一路追着那后生往河岸这边赶！”
“那后生分明是没了退路，才跳下去的！”
一个穿蓝布裙的妇人尖着嗓子嚷开，语气里的恶意直白地对着苏慕昭四人。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接话：
“对！我也看见了！肯定是他们说的话太过分，把人逼到绝路！”
“你看他们，特别是这个男的，衣着光鲜，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仗着家世欺辱平民！”
这话一出，原本只看热闹的人群，眼神瞬间变了——
惊惶成了愤懑，好奇转成敌意，一道道目光直直落在苏慕昭四人身上，空气里顿时凝起紧绷的戾气。
怀疑、愤怒、排斥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苏慕昭四人当头罩下。
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更是往前跨出几步，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指着他们，声如洪钟地吼道：
“你们别想走！人是从你们面前跳下去的，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
另一人更是直接上前，挡在了沈千山的面前，唾沫横飞地叫嚣：
“逼死了我们临江的人，还想一走了之？”
“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就别想从这儿囫囵个儿地出去！”
“你血口喷人！”
沈千山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此刻被人指着鼻子污蔑，哪里还忍得住。
他性如烈火，当即就要上前一步，与那人理论。
他堂堂七尺男儿，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何曾受过这等冤枉！
然而，他的手臂刚一抬起，就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给按住了。
沈千山一愣，回头便对上苏慕昭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别冲动。”
苏慕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现在和他们争辩，百口莫辩，只会火上浇油。”
她没有去看那些义愤填膺的脸，视线依旧警惕地在四周逡巡。
她注意到，喊话最凶的几个人，站位看似杂乱，实则恰好堵住了他们所有可能离开的路径。
这不像是单纯的群情激奋，更像……
有人在暗中引导。
沈千山胸口剧烈起伏，但他终究还是信服苏慕昭的判断，强压下怒火，
只是那双喷火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那个拦路的汉子，仿佛要将他看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官府办案，闲人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