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领事馆,丁陌直接去了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里跟工头们开会,看见他进来,会立刻散了。工头们鱼贯而出,经过丁陌身边时都点头致意。
“竹下先生。”
丁陌摆摆手,等人都走了,才关上门。
“老陈,有个事跟你说。”
老陈站直身子:“您说。”
“从明天起,你就是码头调度主任。”丁陌说,“所有装卸安排、工人调度、安全检查,都归你管。有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老陈愣了一下,脸上那道疤抽了抽。
“我……我能行吗?”
“我说你行,你就行。”丁陌看着他,“你在码头干了十五年,哪条船哪天到,哪个货位能放什么货,你比我清楚。工人都服你,这就够了。”
老陈沉默了几秒,重重点头。
“竹下先生放心,我一定把码头管好。”
“我相信你。”丁陌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有几件事要注意。第一,所有记录必须清清楚楚,账目不能乱。第二,工人待遇要公平,该给的钱一分不能少。第三,安全第一,出了事谁都担不起。”
“明白。”
交代完事情,丁陌走出调度室,在码头上慢慢走着。工人们正在装卸一批从南洋运来的橡胶,起重机吊臂在空中平稳移动,把一捆捆橡胶稳稳地放到卡车上。
一切都井然有序。
三个月前,这里还被特高课翻了个底朝天,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现在呢?调查停了,工作恢复了,效率还提高了。
这就是危机过后的样子——表面平静,底下却已经不一样了。
老陈成了调度主任,码头更牢固了。山口宏要接任铁路调度课长,铁路这条线打通了。他在武藤和中岛那里的信任增加了,说话更有分量了。
但这些还不够。
丁陌走到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去。远处有轮船鸣笛,声音悠长,在江面上回荡。
危机真的过去了吗?
也许从表面上看,是的。但暗地里呢?浅野虽然缩在地下室,但那双眼睛还在。特高课的眼线还在活动,李爷的茶馆已经发现了。陆军省的“雷霆计划”虽然是一把保护伞,但也让运输系统成了焦点,无数双眼睛盯着。
就像这江水,看似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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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丁陌去了李爷的茶馆。
茶馆里客人不多,周明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看见丁陌进来,他抬起头,眼神动了动。
“竹下先生。”
“忙呢?”
“理理上个月的账。”周明说,“快弄完了。”
丁陌点点头,往后院走。李爷正在天井里喂鸟,看见他,放下鸟食,拍了拍手。
“竹下先生,里边请。”
两人进了雅间。茶已经沏好了,是今年的新茶,清香扑鼻。李爷给丁陌倒上,这才坐下。
“周明那小子,确实不错。”李爷喝了口茶,“来了才几天,把我这儿的账理得清清楚楚。有些陈年老账,我自己都忘了,他翻出来一对,嘿,分毫不差。”
“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麻烦?没有。”李爷摇头,“就是太安静了,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不过也好,做账的人,就得沉得住气。”
丁陌笑了笑。周明在地牢里关了三个月,能活着出来,还能保持清醒,已经不容易了。安静点好,安静才安全。
“对了,”李爷想起什么,“昨天来了个生面孔,说是做茶叶生意的,想从我这儿走一批货。我让周明去谈,你猜怎么着?那小子三句话就问出了破绽——手上没茧,不懂行情,说话太文绉绉。我让人一查,是特高课的眼线。”
丁陌的手顿了顿。
“特高课?”
“对,浅野的人。”李爷冷笑,“装得挺像,但瞒不过明眼人。我让伙计把他‘请’出去了。”
“以后小心点。”丁陌说,“特高课盯上你,不是好事。”
“我知道。”李爷点头,“不过竹下先生放心,我这儿经营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想查我,没那么容易。”
丁陌没再多说。李爷是江湖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但特高课的眼线已经摸到茶馆,说明浅野在暗中织网,而且网撒得越来越广。
这是个信号。
危机没有真正过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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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丁陌沿着江边往回走,脑子里想着刚才李爷的话。
特高课在摸排,在织网。这说明浅野没有放弃,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丁陌也在织网。
山口宏要上位了,铁路调度这条线打通了。老陈当了调度主任,码头更稳了。周明在李爷那儿,既能收集情报,也能传递消息。
还有那条药品通道,虽然只用了一次,但证明可行。下次再需要紧急物资,就可以走那条线。
这就是危机过后的收获——不是简单的恢复原状,而是加固了网络,扩大了地盘,积累了资本。
走到领事馆后巷时,丁陌停下脚步。杂货铺的木板门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鸡蛋到货,欲购从速”。
这是阿福留下的暗号,意思是安全,可以接头。
他推门进去。
“深渊同志。”
“找个安静地方。”
两人进了后院的小屋。阿福点上灯,关好门。
“渔夫同志让我告诉您,”阿福压低声音,“药品收到了,伤员得到及时救治。他让我谢谢您。”
“应该的。”丁陌说,“还有别的事吗?”
“有。”阿福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这是新的联络方式。渔夫同志说,原来的死信箱可能被盯上了,以后用这个。”
丁陌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套暗号。他看了一遍,记在心里,然后把纸条烧了。
“我知道了。”
“还有,”阿福顿了顿,“渔夫同志让我提醒您,特高课最近在法租界活动频繁,好几个联络点都发现了可疑人员。虽然没出事,但说明他们在摸排。”
丁陌点头。这和他在李爷茶馆遇到的情况一样。
“告诉渔夫同志,我这边也发现了。让他们小心,这段时间尽量减少活动。”
“明白。”
交代完事情,丁陌离开杂货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他抬头看了看天。
夜空很暗,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远处传来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
危机过后,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浅野在织网,他也在织网。中岛大佐在施压,他也在借势。武藤在放权,他也在扩张。
这就是乱世的生存之道——在危机中寻找机会,在压力下积蓄力量,在黑暗中铺设前路。
丁陌加快脚步,身影融入夜色。
前路还长,但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