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
丁陌被窗外的雨声惊醒时,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他坐起身,在黑暗里静静听了一会儿——雨点敲打着窗玻璃,时急时缓,远处偶尔传来黄浦江上轮船沉闷的汽笛声。
没什么异常。
但他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安。这种感觉很微妙,像一根细丝悬在心头,轻轻颤动。
他下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外面雨幕如织,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整条街静悄悄的,只有雨水沿着屋檐滴落的声音。
丁陌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睡觉,忽然看见街对面巷口有车灯闪过。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在雨夜里像条无声的鱼。车子开得很慢,经过他这栋楼时,似乎还停顿了一下。
是巡夜的警车?还是别的什么?
丁陌眯起眼睛,想看清车牌,但雨太大,视线模糊。等车子开过去,消失在街角,他才放下窗帘。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但他睡不着了。干脆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翻看白天没处理完的文件。都是些港口转运的常规报表,数字密密麻麻,看久了眼睛发花。
看着看着,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丁陌放下文件,走到书柜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每本都标着日期。这是他这些年记录下来的各种信息:人名、关系、交易、时间、地点……
他翻到最近的一本,从后往前看。最近三个月,他接触的人,做的事,都在上面。
佐藤康弘引荐他见中岛大佐,港口新泊位的清理,特殊物资转运任务,陈世雄手下安插进码头工人队伍,还有……松本优子。
这个名字让丁陌手指一顿。
松本优子,特高课的心理战专家。上次调查领事馆泄密事件时,就曾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后来虽然被调离一线,但这个人太聪明,太执着,不会轻易放弃。
丁陌在本子上找到关于松本优子的记录。上次记录是两个月前,写着“疑似仍在暗中关注,需警惕”。之后就没有更新了。
他合上本子,放回铁盒。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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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丁陌像往常一样,八点准时到领事馆上班。走进办公楼时,他注意到门卫换了人——不是平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而是个三十来岁的陌生面孔,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
“证件。”新门卫伸手拦住他。
丁陌掏出工作证递过去。门卫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他,眼神里带着审视。这种眼神丁陌很熟悉,是那种受过训练的特工特有的眼神。
“可以了。”门卫把证件还给他,但目光还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丁陌收起证件,若无其事地往里走。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转过楼梯拐角。
不对劲。
走到三楼时,他碰见了电讯室的山田。山田正抱着一摞文件从办公室出来,看见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但表情有些僵硬。
“山田君,早。”丁陌主动打招呼。
“早,竹下君。”山田应了一声,脚步没停,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丁陌注意到,山田走过时,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怀里的文件,眼神也有些躲闪。这和平时的山田不太一样。
他继续往自己办公室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经过庶务课时,他往里瞥了一眼——几个同事都在低头工作,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打开办公室门,他在椅子上坐下,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闭目思索。
门卫换人,山田的异常,办公室压抑的气氛……这些单独看都没什么,但凑在一起,就形成一种微妙的氛围。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九点半,佐藤康弘打来电话:“竹下君,来我办公室一趟。”
丁陌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去商务处。佐藤的办公室在三楼东侧,采光很好,今天却拉着半边窗帘,屋里有些暗。
“坐。”佐藤指了指沙发,表情严肃。
丁陌坐下,等着他开口。
佐藤关上门,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竹下君,有件事得提醒你。”
“佐藤参赞请说。”
佐藤犹豫了一下,才说:“特高课那边,最近在查一些事情。”
丁陌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查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听说……涉及到资金流向。”佐藤看着他,“有人反映,某些部门的人员开销与收入不符,有异常的资金进出。”
丁陌立刻明白了。特高课在查经济问题——这是冲着他来的。
他在上海经营这么多年,通过各种渠道积累资金,又用这些资金打点关系、维持网络。虽然做得隐蔽,但资金流动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如果特高课真的用心查,迟早会发现问题。
“谢谢佐藤参赞提醒。”丁陌诚恳地说,“不过我向来奉公守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佐藤点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些担忧,“竹下君,你现在位置不一样了,盯着你的人也多。做事要更小心,特别是……账目要清楚。”
“明白。”
从佐藤办公室出来,丁陌没有立刻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去了趟洗手间。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