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火运输的成功和随之而来的“绝对信赖”,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丁陌精密而庞大的地下网络。这份信任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分量的“资本”,它不仅来自红党方面,更在丁陌自己的内心,筑起了一道更加坚实的信念堤坝。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黑暗的泥沼中,踩出了一条虽然险峻但确实可行的路。接下来的目标,不再是仅仅维持网络的隐蔽和运转,而是要有计划地、审慎地将其扩张,延伸触角,增强韧性,为未来的更大动作积蓄力量。
“网络扩张”的第一个方向,他瞄准了铁路系统。
上海的铁路,是连接华东、华北乃至华中的大动脉,日军和伪政府通过铁路高效地运输兵员和战略物资。如果能在铁路系统内部打开一个缺口,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可控的缺口,其意义将远超单纯的公路或水路运输。铁路运输批量大,路线固定,且有相对“正规”的车皮调度和货物清单系统作为掩护,安全性在某些方面甚至更高。
这个机会,通过山口宏这条线,悄然浮现。
在一次由山口宏做东、答谢几位“在物资运输上给予便利的友方单位负责人”的饭局上,丁陌以“三井运输”重要合伙人的身份作陪。席间除了几位码头、仓储部门的头面人物,还有一位来自“华中铁道株式会社”上海办事处车皮调度课的中年课长——松井健一。松井课长四十出头,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手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瑞士表,言谈举止间带着铁路系统实权人物特有的那种自信和些许圆滑。他谈笑风生,对桌上的名酒佳肴显得颇为内行,与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络。
山口宏热情地介绍丁陌:“松井课长,这位是竹下贤二君,在领事馆工作,也是我们‘三井运输’的智囊,年轻有为啊!以后我们的货要是走铁路,还得请您多多关照!”
松井健一笑着与丁陌握手,眼神敏锐地打量了他一下,客气道:“竹下君年轻有为,能在领事馆任职,前途无量啊!‘三井运输’最近风头很劲,山口课长没少夸你们。铁路运输嘛,规矩是多一些,但只要符合章程,一切都好说。”
丁陌谦逊地笑着应和,心中却快速分析。松井健一看起来是典型的油水丰厚部门的中层官员,不缺钱,人面广,普通的利益输送恐怕很难打动他,反而可能引起他的警惕或轻视。这种人,往往有更深层次的需求或嗜好。
席间,丁陌注意到一个细节。当有人谈起最近古玩市场上一件明代官窑瓷器拍出天价时,松井健一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丁陌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专注和……渴望。他接过话头,看似随意地聊起了自己一位朋友收藏瓷器的趣事,提到宋代磁州窑的粗犷和明清官窑的精致各擅胜场。
松井健一果然被吸引,加入了讨论,言语间显示出对瓷器,尤其是明清官窑瓷器不俗的见识和明显的偏好。他感叹道:“好东西啊,不过如今市面上真品难寻,赝品遍地,没有眼力和门路,只能看看罢了。”
丁陌心中了然。不缺钱,但痴迷于某种昂贵且需要“眼力和门路”的收藏——这或许就是松井健一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没有立刻行动。几天后,他通过李爷那条线,联系上了一位在北方古玩行当里颇有门路、专门做“高仿”和“洗白”生意的老手。丁陌没有要求立刻弄到什么珍贵的真品官窑(那太扎眼,也容易惹麻烦),而是请对方寻找一件“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足以唬住一般爱好者、但实际成本可控的“高仿”清代官窑小件,比如一个笔洗或小瓶。关键是要“做旧”到位,来历“故事”编得圆,最好能附带一份看似“传承有序”但实则无从查考的旧式收藏记录。
与此同时,丁陌开始创造与松井健一更自然接触的机会。他通过山口宏,以“三井运输”有意开拓铁路大宗货物运输、需要请教专业人士为由,又安排了两次小范围的聚餐。席间,丁陌不再谈生意,而是与松井健一深入交流瓷器收藏的心得,言语间流露出自己虽然年轻,但家族中也有长辈喜好此道,自己耳濡目染,略知一二,并且认识一些“有特殊渠道”的朋友。
他刻意营造出一种自己背景深厚、人脉广泛、且与松井有共同高雅爱好的形象。松井健一对丁陌的谈吐和“见识”渐渐刮目相看,关系拉近了不少。
时机成熟时,丁陌在一次看似私人的茶叙中,“无意间”提起,自己那位“有特殊渠道”的朋友最近入手了一件“康熙豇豆红釉暗刻团螭纹小瓶”,品相极佳,但朋友资金一时周转不灵,想找个懂行的买家转让,价格比市面低不少,只是要求交易隐秘。
“康熙豇豆红……暗刻团螭纹……”松井健一的眼睛立刻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种物件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收藏品类!“不知……不知竹下君能否引见?或者……代为询个价?”
丁陌露出为难之色:“松井课长,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那朋友脾气古怪,只信得过极少数人,而且这东西……来路毕竟要避些耳目。这样吧,我且去问问,若他愿意,我安排您先看东西,至于价格和交易,您直接与他谈,我只当个中间人,如何?”
这番说辞既抬高了物件的“神秘”和“珍贵”,又撇清了自己的直接关系,显得稳妥可靠。松井健一连连点头,感激不尽。
几天后,在一处隐秘的私人会所,松井健一见到了那件“康熙豇豆红小瓶”。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那釉色、那暗刻纹饰、那恰到好处的“老旧感”,让他爱不释手,反复端详,以他有限但不算外行的眼力,竟看不出明显破绽。再看那份伪造的、字迹娟秀的晚清民国流传记录,更添几分“可信”。
交易顺利达成。松井以远低于真品市价、但仍相当可观的一笔钱,换回了这件让他心满意足的“珍品”。他对丁陌的感激和信任达到了新的高度,觉得这位年轻的领事馆职员不仅有能力,而且路子野,为人又“够意思”。
当丁陌再次“随意”提起,“三井运输”有一批“特殊规格”的机械设备需要紧急运往徐州,希望松井课长在车皮调度上能“稍微关照一下,确保时效”时,松井健一几乎没有犹豫,拍着胸脯保证:“竹下君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给你安排最快的车次,最稳妥的车皮!手续上有什么需要变通的,你尽管说!”
一条通往铁路运输核心调度环节的可靠通道,就此打通。松井健一收获了他想要的“雅趣”和面子,丁陌则得到了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影响铁路物流的关键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