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陌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好,松本优子果然如他所料,在发现可能牵扯到更高层级人物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试图向上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上面什么反应?”丁陌问。
“具体不清楚,但中村部长今天脸色很不好看。”山口宏声音压得更低,“他私下跟我说,让我们最近都收敛点,少惹麻烦。好像……好像松本的报告,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关注,让上面有点不高兴。”
丁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松本优子满怀“破获大案”的兴奋,将调查到“吉田商社”这个意外的发现汇报上去,自以为找到了更深的黑幕。然而,在那些日军高层看来,这很可能是一个不懂规矩、四处乱咬的特务,在试图把火烧到不该烧的人身上。尤其是在没有确凿证据,只有一些“模糊关联”的情况下。
这种“不必要的关注”和“让上面不高兴”,对于松本优子这样依靠上级信任和授权进行调查的特务来说,是极其不利的。她的调查很可能会因此受到无形的阻力,甚至被叫停。
而这,正是丁陌“金蝉脱壳”计划中最精妙的一环——利用敌人内部的层级矛盾和潜规则,让追兵自己陷入泥潭。
“山口课长,不必过于担心。”丁陌安慰道,“松本调查官可能只是过于尽责了。吉田商社背景深厚,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批药品的手续也都是完备的,经得起查。只要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不会有麻烦。”
他的语气镇定自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山口宏听了,紧张的情绪果然缓解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展完全印证了丁陌的判断。
松本优子对吉田商社的调查果然遇到了强大的阻力。不仅商社方面不再配合,连她自己的上级也委婉地提醒她,调查要讲究方法,要注意影响,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宜扩大范围,尤其不宜牵扯到与军方关系密切的“民间友好人士”。
与此同时,对那批药品流向的追查也陷入了僵局。物资确实运到了苏北,签收方是那个“教会医院”,虽然医院管理混乱,记录不全,但确实接收了物资,并且有部分用于当地的防疫工作(这是丁陌通过关系安排好的)。松本优子找不到这批物资被“挪用”或“转卖”的确凿证据。
她仿佛一拳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使尽全力,却得不到任何有力的回应。更让她憋屈的是,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孤立,被视为一个“麻烦制造者”。原本一些愿意提供零星信息的关系,现在也变得闪烁其词;一些原本可以调阅的资料,现在需要更复杂的审批。
那条她以为抓住了尾巴的“大鱼”,似乎变成了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不仅从她手中溜走,还溅了她一身泥水。
而丁陌这边,则趁着松本优子调查受阻、各方注意力被吸引到吉田商社和上级博弈的间隙,悄然完成了“脱壳”。
他指示李爷,将那批作为“诱饵”的药品剩余部分,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备用线路,安全转移了出去,彻底抹去了与“三井运输”及上海这边的一切可能关联。周允仁那边的所有记录,在经过了“合规核查”后,被妥善归档,不再具有任何特别的关注价值。
他自己,则一如既往地扮演着那个勤恳、低调、偶尔能帮上司解决些小麻烦的领事馆职员“竹下贤二”。在领事馆内部因为特高课的调查而略显紧张的气氛中,他反而显得更加平静和可靠。
一周后,关于那批药品的调查,在没有任何明确结论的情况下,悄然终止了。没有通报,没有解释,就像一阵风吹过,了无痕迹。只有少数知情人知道,特高课的松本优子调查官,似乎因此事受到了一些内部批评,被要求“将精力集中在更明确、更紧迫的威胁上”。
丁陌站在领事馆的窗前,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他的心情如同这天气,经历了一场风雨,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晴朗。
“金蝉脱壳”,成功。
他主动舍弃了那个精心制作的“蝉壳”——那条医疗物资运输线,吸引了猎手全部的火力和注意。当猎手费尽力气撕开蝉壳,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甚至因为撕扯蝉壳而惹了一身麻烦时,真正的“蝉”——他和他核心的网络,早已振翅飞走,隐匿在更茂密的枝叶深处。
松本优子也许还会怀疑,还会不甘,但短期内,她很难再组织起如此有力的调查。而丁陌,则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可以继续编织他那张覆盖深渊的巨网。
蝉在树上,看着树下那个被撕破的空壳,以及那个对着空壳懊恼的猎手,无声地振动了一下透明的翅膀。
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未结束。但至少这一回合,他赢了。而胜利,总是能带来更多的机会和更足的底气。丁陌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眼神平静而深邃。
深渊,依然在静静潜伏,等待着下一次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