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无底的深海下沉,冰冷、窒息,四周是破碎的光影和断续的低语。秩序献祭带来的崩毁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灵魂的每一寸。那曾经充盈着定义与平衡之力的“时之沙漏”,如今只剩下黯淡的、布满裂痕的残骸,在意识的虚空中孤零零地悬浮,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瓦解。
力量……几乎感觉不到了。如同一个习惯了背负山岳的人,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只剩下空荡荡的、令人恐慌的轻。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沉重无比。
混沌……失去了秩序的制衡,那源自“万象崩离之序”的黑暗面,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干涸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毁灭的冲动。但它们也同样虚弱,如同无根之萍,无法掀起更大的风浪,只是本能地躁动着。
我就这样在黑暗与痛苦的边界漂浮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如同寒冬荒野中的第一粒火种,悄然在灵魂深处亮起。
是那枚几乎破碎的“时之沙漏”。
它并没有彻底死去。在那遍布裂痕的核心最深处,依旧有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芒在顽强地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却执着地不肯熄灭。秩序之种留下的印记,虽然黯淡模糊,却也如同最坚韧的锚,牢牢定住了我这即将崩散的意识。
一点,一点……那微弱的金芒开始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虚空中的……某种东西。不是能量,更像是某种更本源的、关于“稳定”、“结构”、“定义”的规则碎片。是这片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最基础的秩序之力?还是静滞法庭那位存在出手后,残留在此地的“静止”权柄的碎屑?
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到,那一点残火,正在以蜗牛般的速度,极其艰难地修复着自身。裂痕没有消失,但似乎不再继续扩大。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秩序之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重新开始在那破碎的沙漏结构中,极其缓慢地流淌起来。
与此同时,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秩序印记,也似乎因为这残火的复苏,而稍微清晰了一丝。它不再仅仅是监视者,更像是一个破损的“维修指南”,本能地引导着那丝新生的秩序之力,优先修复着维系生命的最基本规则——心跳、呼吸、血液流动……
身体的感知,开始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痛。右臂那强行引动“崩离”之力造成的伤势,以及秩序献祭对肉身本源的透支,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然后是深入骨髓的虚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耳边,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生命体征稳定了……但力量核心近乎崩溃……这种损伤……闻所未闻……”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惊疑的声音,是学院的医疗部主任,格蕾丝女士。
“……能活下来就是奇迹。静滞法庭的人出手了,不然……”这是芬格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后怕和疲惫。
“……加图索家族那边,有什么反应?”另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是施耐德教授,通过远程通讯传来。
“……庞贝发表了声明,对弗罗斯特的‘失踪’表示悲痛,并‘强烈谴责’一切针对混血种家族的‘恐怖行为’,呼吁学院保持‘透明’和‘公正’……哼,冠冕堂皇!”芬格尔啐了一口,“不过他们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似乎在观望。昂热老头子趁机清理了几个跳得最欢的钉子。”
“……帕米尔带回来的‘东西’,封印状态如何?”
“……很稳定。梵卓家族和静滞法庭都加封了印记,现在存放在冰窖最深处,由曼施坦因亲自看守。那玩意儿……太邪门了。”
“……路明非的情况,严格保密。对外的说法是,他在北极和帕米尔的连续任务中身受重伤,正在秘密疗养。楚子航同样处理。”
“……明白。”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他们离开了房间。
我尝试着,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安神炼金药剂的味道。是卡塞尔学院的医疗部特护病房。
我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旁边。楚子航躺在另一张病床上,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左臂和右肩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淡绿色的治疗光芒在闪烁。他的情况,似乎比我好得多。
而我自己……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废墟般的力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
这一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秩序献祭的代价,比想象的更加残酷。不仅仅是力量跌落,更是一种本质上的“伤残”。那重新流淌起来的一丝秩序之力,微弱得可怜,恐怕连最初进入卡塞尔时的水平都不如。而“万象崩离之序”……失去了秩序的平衡,它就像一颗不稳定且无法引爆的炸弹,留在我体内,随时可能因为失控而将我自身反噬。
现在的我,恐怕连一个普通的A级混血种都未必能对付。
废人……了吗?
一丝茫然和绝望,悄然浮上心头。失去了力量,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我拿什么去守护?拿什么去追寻真相?拿什么去打破那该死的“循环”和“约定”?
就在负面情绪即将淹没我的时候,怀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凉触感的波动。
是那枚“时之沙漏”的徽章。它竟然没有在之前的献祭中彻底损毁,依旧贴身的藏在我的病号服下。此刻,它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与我体内那一点残火产生着共鸣,仿佛在无声地鼓励和支撑。
还有……那片“起源之章”的残页,虽然被封印在金属匣子里,存放在冰窖深处,但我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它与我这残破之躯之间,那斩不断的、源于混沌本源的联系。
我还没有彻底失去一切。
至少,知识和记忆还在。秩序之种的传承,那些关于规则运用的技巧和古老秘辛,依旧烙印在我的灵魂里,只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施展。
至少,同伴还在。楚子航还活着,芬格尔还在上蹿下跳,昂热校长还在支撑着局面。
至少……我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残火虽微,亦可重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力量失去了,可以重新修炼。道路崩塌了,可以寻找新的方向。
现在的我,或许正需要这样一段“虚弱”的时光,来重新审视自己,审视体内的力量,审视那些纷繁复杂的谜题。以一个“弱者”的视角,或许能看到之前被力量蒙蔽的、更本质的东西。
比如,如何真正理解并掌控“万象崩离之序”,而不是在秩序与混沌之间走钢丝。
比如,“观测者”与“囚徒”的真相。
比如,那“最初的约定”……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昂热校长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拿着雪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手术刀般,瞬间将我此刻的状态看了个通透。
他走到我的床边,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来,你给自己放了一个足够长的‘病假’。”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的肌肉僵硬而显得有些怪异:“校长……这次……玩得有点大。”
昂热不置可否,目光扫过旁边昏迷的楚子航,又落回我身上:“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成功。帕米尔的事情,你们做得很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但代价,也同样惨重。”
我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加图索家族不会善罢甘休,静滞法庭的态度暧昧不明,而‘深渊’和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更不会因为一次挫败而停止行动。”昂热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世界正在加速滑向未知的深渊,我们需要每一个能够站出来的力量,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变数’。”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好好养伤,路明非。学院会为你提供一切所需的资源。但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在你‘病假’的这段时间里,有些课,或许该补一补了。”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回味着昂热校长最后的话语。
补课?补什么课?
是重新学习如何掌控力量?还是……学习如何在一个力量暂时失去的情况下,继续扮演好“棋子”乃至“棋手”的角色?
无声的博弈,早已开始。
而我,即便只剩下一点残火,也绝不能就此退出牌桌。
我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秩序之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点地,修复着这片力量的废墟。
路还很长。
而导演,从不因舞台的暂时昏暗而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