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挪威森林覆盖的丘陵地带,最终汇入了通往机场的柏油公路。窗外,针叶林的墨绿取代了北极圈那刺眼的纯白,空气也不再是那种能冻裂肺叶的凛冽,而是带着泥土和松针腐烂的湿润气息。文明的痕迹逐渐增多,加油站、路牌、偶尔驶过的车辆……一切都提醒着我,正在从那个规则外显、生死一线的世界边缘,回归到看似秩序井然、实则暗藏杀机的人类社会。
在机场附近的租车点归还了那辆饱经风霜的雪地越野,我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休闲装,背着简单的行囊,混在前往德国的旅客中,通过了安检。芬格尔提供的新身份依旧无懈可击,一个在北极完成短期科考、准备返回大学的学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收获的满足。
坐进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座椅,系好安全带,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包裹着我。舷窗外是繁忙的机场跑道,起起落落的银翼飞鸟,与北极那死寂的、只有风声和心跳的冰原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体内那稳定流淌的秩序之力,以及被牢牢束缚在平衡点上的混沌,都在无声地提醒我,这看似寻常的归途,早已不同以往。
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时之沙漏”如同经过打磨的钻石,结构更加稳固,流转更加圆融,对周围规则的影响也变得更加精细和不易察觉。而“万象崩离之序”则像被套上缰绳的烈马,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毁天灭地的潜力,但至少此刻,它听从我的意志。秩序之种的馈赠,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一种本质上的“校准”,让我这个强行容纳了过于庞大矛盾力量的容器,暂时避免了崩坏的危险。
但代价呢?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秩序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监视者,时刻提醒着我与那个古老存在的联系。还有那段突兀觉醒的、关于“观测者”与“囚徒”的记忆碎片,像一根毒刺,潜藏在意识的深海,不知何时会再次浮起,带来更剧烈的疼痛与困惑。
航班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我尝试梳理从北极获得的所有信息:秩序之种、静滞庭院、钥匙与门扉、龙族崛起之地、起源之章、观测者囚徒、最初约定……这些线索如同一团乱麻,彼此纠缠,指向一个远超龙族与混血种争斗的、更加宏大而恐怖的真相。我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无力。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先生,需要饮料吗?”空乘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扯出一个符合当前伪装身份的、略带腼腆的笑容:“谢谢,一杯水就好。”
接过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现在不是沉迷于宏大谜题的时候。加图索的威胁近在眼前,学院内部的暗流亟待厘清,楚子航、芬格尔、绘梨衣……那些我在意的人,都需要一个更强大、更清醒的路明非去守护。
至于那些关乎世界本质的谜题……只能一步步来。下一步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龙族崛起之地”和“起源之章”。这需要情报,需要资源,而卡塞尔学院,无疑是最好的起点。
飞机在法兰克福降落,我没有停留,立刻转乘了前往芝加哥的国际航班。漫长的跨洋飞行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假寐,实际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回到学院后可能面对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运用新获得的力量应对。力量的提升带来了底气,但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更精细的操控要求。我不能像在北极面对那头巨兽时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动用“崩离”之力,在人群密集的学院,那将是灾难。
当航班最终降落在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时,熟悉的喧嚣与忙碌扑面而来。我随着人流走出机场,没有联系任何人,而是选择乘坐机场快线,再换乘地铁,用一种最不起眼的方式,朝着卡塞尔学院的方向靠近。
越是接近学院,那种被无形视线注视的感觉就越是明显。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审查和确认。是学院的防御系统?还是静滞法庭那无处不在的“观察”?我体内“时之沙漏”的力量微微波动,轻易地模拟出符合我表面身份的能量特征,将那更深层次的力量波动完美隐藏起来。
换乘上通往学院方向的专列,车厢里逐渐多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同样是卡塞尔的学生,他们谈论着课程、社团活动、还有最近学院里流传的某些八卦,比如装备部又一次差点炸掉实验楼,比如学生会和狮心会之间新一轮的明争暗斗,比如校长昂热似乎又去了某个神秘的地方出差……
听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讨论,我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只是度过了一个普通的假期,而非在北极冰原上与未知巨兽搏杀,与古老遗迹对话。
但当我步出专列,踏上通往卡塞尔学院大门的那条熟悉林荫道时,所有的错觉都瞬间消散。
学院依旧矗立在夕阳的余晖中,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群披着金色的外衣,钟楼沉默地指向天空,一切都与我离开时别无二致。然而,在我的感知中,这片熟悉的土地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绷的氛围之下。防御系统的能量流动比以往更加活跃和隐蔽,一些关键节点的守卫力量似乎也得到了加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我拉了拉兜帽,低着头,沿着林荫道快步行走。尽量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晚归学生。
就在我即将走到宿舍区的时候,一个身影如同标枪般,静静地立在道路尽头那棵巨大的橡树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色的执行部风衣一丝不苟,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在暮色中如同两盏冰冷的灯火。
楚子航。
他显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与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黄金瞳上下扫视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又像是在审视我身上那无法完全掩盖的、与离开时截然不同的气息。
半晌,他微微颔首,依旧是言简意赅:“没事就好。”
千言万语,似乎都凝聚在这三个字里。没有追问北极的细节,没有探究我力量的变化,只是确认了我的安全。
我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他转身,示意我跟上。“芬格尔在等你。校长办公室,一小时后。”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校长办公室?昂热校长回来了?而且指名要见我?
看来,我这次的“北极之旅”,以及加图索家族紧随其后的动作,终究还是没能完全瞒过这位掌控着卡塞尔近百年的老狐狸。
我跟在楚子航身后,朝着学院深处那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建筑走去。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一长一短,沉默却坚定。
归途的终点,并非温暖的港湾,而是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依靠同伴保护的衰小孩。
我抬起头,看向远处那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校长办公楼,眼神平静,深处却有点点金芒流转。
导演归来,剧本……该翻到新的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