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那声玉簪落地的脆响,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紫禁城最隐秘的核心,激起了滔天暗涌。皇帝的震怒与“彻查”的口谕,并未公开,却被苏培盛以最严酷、最隐秘的方式执行着。乾西五所几间偏僻的宫室被临时改为审讯之地,当年侍奉过纯元皇后、后又辗转各宫(尤其是曾侍奉过废后乌拉那拉氏)的老太监、老宫女,被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请”了进去,再出来时,或神情恍惚,或彻底消失。慎刑司的刑具在暗夜里闪烁着冰冷的光,往日那些陈年旧账、宫人之间隐秘的恩怨、主子们随口一句的吩咐,都被翻检出来,在惨叫声与血污中,被反复咀嚼、拷问、记录。
然而,越是深入,苏培盛的心便越是往下沉。调查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由谎言、遗忘与恐惧编织的迷雾。许多当年的知情人早已死去,或因各种“意外”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里。剩下的人,要么是真的所知有限,要么便是三缄其口,即便在酷刑之下,吐露的也多是些零碎模糊、互相矛盾的片段,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关于那支带血玉簪的来历,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仿佛见先皇后戴过,又有人说似乎赏给了哪个得脸的宫女,还有人说好像在哪次宫人犯错被罚时见过……线索纷乱如麻,指向不明。
但唯有一点,在反复的交叉印证中,逐渐清晰——先皇后纯元孕中及产后那段时间,当时还是侧福晋的乌拉那拉氏,出入纯元所居的钟粹宫异常频繁,且与纯元身边几个贴身侍女的往来,颇为密切。 而在纯元皇后难产血崩、最终香消玉殒后不久,那几个贴身侍女,也相继“病故”或“犯错”被遣送出宫,不知所踪。其中一人的老家,似乎与乌拉那拉氏母家的某个庄子,相距不远。
这些碎片,如同黑暗中偶尔闪过的磷火,不足以照亮真相,却足以点燃帝王心中最深的猜疑与愤怒。纯元的死,胤禛当年并非没有疑虑,但彼时朝局未稳,乌拉那拉氏家族势大,兼之纯元临终前似乎并未有明确指认,种种考量之下,此事便被压了下去,成为他心中一道隐秘的、永不愈合的伤疤。如今,废后的“自尽明志”,带血玉簪的诡异出现,以及调查中浮现的这些若隐若现的关联,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那道旧伤,将早已凝结的黑血,重新搅动得沸腾起来。
当苏培盛将一份字斟句酌、尽量客观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密报,呈到胤禛面前时,养心殿内的空气,再次降到了冰点。胤禛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明暗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铁青的冰冷。
他没有咆哮,没有摔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密报,看了许久。然后,他提起朱笔,在废后乌拉那拉氏的族谱副本上,缓缓划掉了她的名字,并在旁边,批了四个字:“ 褫夺一切追封,贬为庶人,永不入宗庙。 ” 这比之前废为庶人的旨意更加严厉,意味着彻底抹去她在爱新觉罗家族中的一切痕迹,死后亦不得享皇家祭祀,是真正的“死不入土”。
做完这一切,胤禛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坐在龙椅上,闭目良久。再睁眼时,眼中已无悲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对眼前所有人的疏离与审视。
他知道,即便有再多疑点,没有铁证,也无法对早已灰飞烟灭的乌拉那拉氏(人已死)及其家族(已遭清洗)再施以更重的惩罚。但这笔账,他记下了。对已死之人的恨意无处发泄,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与废后争斗最激烈、且在此次事件中似乎“获益”最大的——皇贵妃甄嬛身上。
尽管调查显示,玉簪之事与永寿宫并无直接关联,甚至可能是皇贵妃“无意”中揭开了盖子。但在帝王多疑的心中,这“无意”本身,就值得玩味。为何偏偏是她的人发现?为何偏偏在她推行“节用新政”、大力整顿内务府之时?为何在废后刚死、流言四起之际?是巧合,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算计?借揭露陈年旧案,既打击了已死的对手(使其死后亦不得安宁),又进一步巩固了自身地位,甚至……隐隐操控了帝王的情感与注意力?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难以遏制。胤禛看着奏章上关于皇贵妃近日“虔诚”为纯元祈福、大幅削减用度行善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做得真好啊,无可挑剔。可越是完美,越是显得……刻意。
他想起废后血书上那“枉担虚名”四个字。如今看来,乌拉那拉氏或许是真“枉担”了某些虚名,但那逼得她“以死明志”的,难道就全然清白吗?这后宫,这龙椅之下,又何曾有过真正的干净之人?
帝王的疑心,如同最毒的藤蔓,一旦缠绕,便不死不休。对纯元的追忆与痛悔,对废后(及其背后可能隐情)的新恨,以及对当下“胜利者”的审视与猜忌,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胤禛对永寿宫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皇贵妃的宫务处置多有赞许,而是变得挑剔而淡漠。永寿宫呈上的请示,他常常留中不发,或只批“知道了”三个字。对甄嬛的请安,也时常以“政务繁忙”为由,寥寥数语便打发。偶尔去永寿宫看望六阿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逗弄片刻,对甄嬛的温言软语,反应平淡。甚至连“节用新政”节省下的大笔银两,也未如往常般给予嘉奖,仿佛那只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这种变化,甄嬛感受得最为清晰。君恩如流水,昨日还温暖如春,今日便已寒彻骨髓。她知道,皇帝因纯元旧事,对后宫所有人都戴上了一层冰冷的审视滤镜,而她这个位置最高、又恰逢其会卷入其中的皇贵妃,首当其冲。
永寿宫的气氛,再次压抑起来。宫人们行走无声,生怕触怒主子。甄嬛依旧每日处理宫务,去佛堂诵经,教导六阿哥,神色平静,但眼底的疲惫与眼底下的青黑,却一日重过一日。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废后用一条命,和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带血玉簪,为她布下了一个几乎无解的死局。
“娘娘,皇上今日又未用您送去的参汤……”槿汐忧心忡忡地禀报。
甄嬛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她走到窗前,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宫受着便是。”
琉璃侍立在一旁,心中亦是焦虑万分。皇帝的猜忌如同无形的枷锁,困住了永寿宫,也让她们暗中追查玉簪真正来历、揪出幕后黑手的行动,变得束手束脚——任何过界的探查,都可能被视为“心怀叵测”的证据。
旧事惊澜,疑影重重。一支玉簪,牵出了数十年前的宫闱秘辛,也彻底改变了当下的权力平衡。皇帝对纯元日益加深的追忆,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也让这后宫之争,染上了一层宿命般的悲情与诡谲色彩。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皇贵妃甄嬛与永寿宫,该如何在这帝王猜忌、旧影萦绕的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而那隐藏在暗处、翻云覆雨的黑手,其真正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是仅仅为了打击皇贵妃,还是有着更深沉、更可怕的图谋?
风暴眼已然形成,而她们,已被卷入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