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风看着地图上那个暗红色的圆圈,看着那些指向鸽巢、指向“血牙”、指向无数幸存者生命的绿色箭头。然后他想起了林守肿胀却坚定的脸,想起了陆隐冷静的复眼,想起了小满可能正在遭受的折磨。
“石主管,”
他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
“我需要立刻回鸽巢。不只是通知他们撤离,还有……‘血牙’抓走了他们一个重要成员,一个能催化植物的少年。他们计划展开救援。”
石磊的眉头皱了起来:
“现在不是时候。那棵树……”
“正是因为那棵树,”
江临风打断了他,目光锐利。
“如果鸽巢的人能救出那个少年,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影响植物生长……也许他能帮我们找到那棵树的弱点,或者至少,延缓它的扩张。”
石磊盯着他看了几秒,岩石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然后,他缓缓摇头:
“太冒险。第一,你们对‘血牙’巢穴的了解有限,强攻成功率不高。第二,就算救出人,那个少年的能力是否对那棵树有效还是未知数。第三……”
他指向地图上鸽巢的位置。
“你的朋友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在那棵树扩张路径的边缘。按照计算,最多四十八小时,藤蔓的先遣触须就会抵达那里。你们没有时间进行一场复杂的救援行动。”
“那就更需要尽快了。”
江临风的声音斩钉截铁。
“如果鸽巢必须撤离,他们不能把小满留在‘血牙’手里。那孩子是他们的家人。”
“家人。”
石磊重复这个词,语气复杂。在这末世,血缘和羁绊往往是奢侈品,也是致命弱点。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
“基地现在抽不出人手支援你。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都在加固外围防御、准备撤离路线、或者尝试建立对那棵树的观测点。”
他走到墙边一个金属柜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皮质包裹,扔给江临风。
“但我可以给你这个。”
江临风接住包裹,入手沉重。他打开系绳,里面是三根约二十厘米长、通体黝黑的金属管,管壁刻着细微的螺旋纹路,一端封闭,另一端有简单的击发装置——军用燃烧棒,经过特殊处理对抗红雾腐蚀,但存量极少。
“点燃后能持续燃烧十五分钟,火焰温度极高,连湿木头都能点着。”
石磊说。
“对付藤蔓也许有用,但数量有限,省着用。另外……”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蜡封口的小玻璃瓶,里面是暗绿色的粘稠液体。
“浓缩的变异箭毒蛙分泌物,接触皮肤或黏膜能在三十秒内导致全身麻痹。没有解药,小心使用。”
江临风将这些东西仔细收好,抬起头:
“谢谢。”
“别谢我。”
石磊转身重新看向地图,背对着他。
“你的任务变更。在通知鸽巢撤离的同时,我要你在那棵树周围建立临时观测点。不需要靠近,只要在安全距离外,用你的飞行能力在高处监视它的扩张速度、方向、以及……有没有什么规律或弱点。每十二小时回传一次情报,用老办法。”
“那鸽巢的救援……”
“那是你的选择。”
石磊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基地给你的命令是观测那棵树。至于你是先帮朋友,还是先执行命令……你自己决定。但记住,如果因为你的私人行动导致观测任务失败,或者让那棵树有了可乘之机……”
他没说完,但江临风明白后果。在军方,命令高于一切,尤其是在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
“我明白。”
江临风深吸一口气,将包裹绑在腰间。
石磊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江临风转身离开指挥室。合金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岩石开裂般的叹息。
……
冯川离开时,天还没亮。
红雾在黎明前最为浓稠,能见度降到不足二十米,连苏羽瑶的锐目也只能勉强看清五十米内的轮廓。但这正是最好的掩护——浓雾会掩盖身影,也会掩盖归去者身上的气味、痕迹、以及可能被注意到的异常。
仓库里,篝火已经添了最后一次柴,火光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墙壁上,拉得很长。冯川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林守找出来的一套相对合身的旧衣物——虽然依旧宽大,但至少遮住了他那身苍白粘滑的皮肤。他的脸上用尘土和炭灰简单涂抹过,掩盖了过于异常的肤色,但那双眼睛里依旧充满了不安和决绝交织的复杂情绪。
陆隐走到他面前,六只复眼在昏暗中幽幽发亮。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用破布缝制的小包递给冯川。
冯川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系绳,借着篝火的微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肉干,散发着烟熏和盐的味道;一个装满清水的小皮囊,囊身还带着体温;几片晒干的草药叶子,边缘微微卷曲,散发着苦涩的清香;以及——一把只有巴掌长、用某种变异兽的腿骨磨制而成的薄刃小刀。
刀身呈现暗黄色,纹理粗糙,但刃口被打磨得极其锋利,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线寒芒。刀柄用细绳缠绕,增加了握持的摩擦力,末端钻了一个小孔,穿着一段皮绳,可以挂在脖子上或手腕上。
冯川的目光落在小刀上,手开始剧烈颤抖。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不是武器,是最后的选择。当背叛暴露,当退路断绝,当痛苦无法忍受时,这把刀能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局。
而现在,这些他试图欺骗、伤害过的人,给了他这把刀。
冯川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同时双手快速比划出两个字:
“谢谢。”
林守走到他身边,肿胀的嘴唇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他伸出覆盖着暗褐色皮革化皮肤的手,轻轻拍了拍冯川的肩膀——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脆弱的东西。
“记住,”
林守的声音从肿胀的唇间挤出,含糊但清晰。
“如果被发现,如果情况不对,先保命。内应很重要,但你的命更重要。我们会按照计划开始行动,无论你在不在里面。”
冯川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滑落,在涂抹了炭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泪痕。他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小包仔细收进怀里贴身藏好,骨刀则握在手中,感受着粗糙刀柄传来的冰冷触感。
苏羽瑶从高处落下,灰褐色羽翼收拢在背后。
“该走了。雾最浓的时候还能持续半小时,我送你到两公里外的旧变电站,从那里你自己往巢穴方向走。记住路线了吗?”
冯川再次点头。过去几小时里,苏羽瑶已经用炭笔在地上画了详细的路线图,他反复记忆了无数遍:从鸽巢出发,向东北方向,穿过三条废墟巷道,绕过一片变异藤蔓滋生的区域,在旧变电站的废墟里等待二十分钟,确认没有跟踪后,继续向东北前进,那里有一个半塌的加油站,是“血牙”外围暗哨的视线盲区,从那里开始,他必须装作迷路后侥幸逃回的狼狈模样。
“走吧。”
苏羽瑶推开仓库门,浓稠的红雾立刻涌入,像是有生命的实体。她率先踏出,羽翼微微张开,保持着随时可以腾空的警戒姿态。
冯川回头看了一眼仓库里的几人:林守站在篝火旁,肿胀的脸在火光下半明半暗;陆隐的六只复眼在黑暗中稳定地闪烁着红光;陈逸风坐在角落,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跟着苏羽瑶踏入红雾。
身影迅速被浓雾吞没,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仓库门被重新关上,但那股潮湿、带着铁锈味的雾气已经渗了进来,在篝火上方盘旋,让火光都显得朦胧。
林守走到门边,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远去的声响,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然后他转身,看向陆隐和陈逸风。
他的声音低沉。
“陆隐,你的恢复进度?”
“毒液腺体填充完成百分之九十,新生足肢强度达到标准值的百分之七十五,可投入使用但需避免重负荷。”
陆隐的复眼红光稳定。
“综合战力恢复至蜕壳前的百分之八十五,预计十二小时后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陈逸风?”
“腿上的麻痹感消了八成。”
陈逸风敲了敲自己的小腿。
“再有半天时间,应该能恢复到九成。”
“苏羽瑶回来后就休息,明天需要她的空中视野做最后侦察。”
林守走到墙边地图前,盯着东北方向那个被标记出来的区域。
“二十四小时后,无论江临风有没有带回基地的消息,无论冯川是否成功返回巢穴,我们都出发。”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幽深如井:
“这次,没有退路了。”
仓库外,红雾无声翻涌,如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远处传来隐约的、不知名生物的嚎叫,凄厉悠长,在废墟间回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