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陶罐快步走来,粗布帕子仔细裹着罐口,走到近前才发现陆北辰指尖沾着血,是被渔网的粗线磨破的。
“怎么不戴手套?” 她语气不自觉带了点嗔怪,放下陶罐就去摸他的手。
陆北辰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还是被她攥住指尖。
苏念卿从兜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特意留的凡士林,细细抹在他伤口处:“下次别再这样了。”
“嗯。” 陆北辰的声音低了些,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喉结动了动。
“忙完了吗?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吧。”
陆北辰沉默地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苏念卿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常年笼罩着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戾气,在面对她时,似乎总会不自觉地收敛一些。
这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念卿姐,来给北辰哥送水啊?” 林晓雪的歌声适时停下,笑着起身,“这么热的天还特意跑一趟,真是体贴。”
“看你们这样,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
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搪瓷盆,“不像我,只能自己洗衣服。”
苏念卿回以一个朴实笑容,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自家男人,干活辛苦,送点水不是应该的嘛。林知青细皮嫩肉的,这粗活怕是熬不住吧?”
林晓雪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反而顺着叹了口气:“是啊,刚开始确实不习惯,手上都磨出泡了。不过想想,这也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总要经历这一遭的。”
她的目光落到正弯腰整理渔具的陆北辰身上,声音放柔了些:
“说起来,还是北辰哥厉害,干什么像什么。我看他修补那些渔网,手法比村里老把式还利落。到底是底子好,学什么都快。”
苏念卿闻言,嘴角弯了弯,她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陆北辰刚放下的渔网,眉头微蹙,“咦,你这里线脚太疏了,大鱼一撞就得散。”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蹲到他身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梭子和网线,手指灵活地穿梭了几下,演示道,“得像这样,交叉打结,才够牢固。晚上回去我帮你把这几处都改改,这细活我比你拿手。”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松动的线结。
陆北辰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落在那个节点上,闻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嗯。”算是同意了。
但他的眼神在她低头专注检查渔网时微微蹙起的眉眼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他突然直接把剩下的小半碗绿豆汤递到了苏念卿面前,动作带着自然的亲近,“剩下的,你喝。”
苏念卿接过陶罐抿了一口,绿豆汤熬得糯糯的,甜意刚好。
林晓雪坐在石头上,脸上完美的笑容不变,但端着木盆边缘的手指,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她看着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互动,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她端起洗好的衣服,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念卿姐,北辰哥,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知青点那边还有点事。”
她转身离开,步伐从容不迫,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一幕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苏念卿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河边的树丛后,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带着明显的宣示主权意味,甚至有些幼稚和刻意,但在那种情况下,她控制不住。
林晓雪那种笃定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她感到一些心慌。
河边只剩下他们两人,流水声潺潺。
苏念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流淌的河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刚才那歌……是城里常听的?听着怪好听的,跟咱们这儿的山歌不一样。”
“聒噪。” 陆北辰头也没抬,继续用小刀削着一根用来固定网眼的细竹签,“不如铁蛋唱的山歌顺耳。”
苏念卿愣了愣,忽然笑出声。
她看着渔网补好的地方,又问:“这网是要去捞鱼?”
“铁蛋说想吃鱼丸。” 陆北辰削好最后一根竹篾,将渔网叠整齐,“下午去下网,晚上给你做。”
这话答得自然,却让苏念卿心头一暖。
她开口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陆北辰塞了个野山楂:“刚摘的。”
苏念卿咬了口山楂,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忽然觉得,林晓雪的那些伎俩,实在不值一提。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家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而在他们离开的河边,林晓雪并未走远。
她站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看着那两道并肩远去的身影,眼里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
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小心折叠的、略显陈旧的报纸碎片,上面隐约可见一则关于某科研机构寻找失联人员的启事,和一个模糊的、与陆北辰有几分神似的肖像轮廓。
“看来,” 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报纸上那个模糊的肖像,“得让你……不得不需要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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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晒谷场上最后一批稻谷刚被收进仓,空气中还弥漫着谷物的香气。
突然,大队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随后彻底陷入死寂。
村支书围着电线杆转了几圈,气急败坏地拍了几下喇叭外壳,骂骂咧咧地朝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好好的广播说哑就哑,后天宣传队汇报演出还咋搞?难不成让大伙儿干着嗓子嚎?”
这话正巧被挑着水桶路过的林晓雪听见。
她眼神微动,当晚就托一个即将回城探亲的知青捎了口信。
三天后,林晓雪抱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深色木匣子,出现在了陆北辰家的院坝前。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素雅的浅蓝色碎花衬衫,军裤也换成了及踝的藏蓝色布裙,裙摆扫过墙角生机勃勃的南瓜藤,显得格外亭亭玉立。
“北辰哥,” 她看到正把晒干的渔网往仓房收拾的陆北辰,“我听说……你以前帮大队修好过那台老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