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残骸内部,时间仿佛被腐朽的木材和停滞的空气所禁锢。应急灯的光晕在有限的范围内摇曳,将两人晃动的影子投在斑驳渗水的舱壁上,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江迟靠着冰冷的、锈蚀的金属舱壁,笨拙地用右手给自己重新上药、包扎。疼痛依旧尖锐,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笼罩着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掷,以及苏念那句“武器”的判定,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激起惊涛骇浪。
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
苏念 silent 地坐在他对面,一段距离之外,目光并未时刻落在他身上,而是警惕地留意着船舱唯一的入口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海浪声。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专注的、审视般的气场,让江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依然处于她冰冷的评估之下。
“移动目标……”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什么样的移动目标?速度?大小?距离?”
问题精准、直接,不带任何冗余情绪,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关键点。
江迟包扎的动作顿住了。他闭了闭眼,努力对抗着因回忆而再次泛起的头痛和恶心感。
“……小的……金属的……亮闪闪的……”他声音干涩,词汇破碎,试图从混沌的记忆碎片中打捞有用的信息,“……速度很快……非常快……在很大的……白色的房间里……飞来飞去……”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无意识地比划着:“……需要……用手……或者……有时候是扔东西……击中它们……有声音……击中了就会响……绿色的光……”
“移动靶标。”苏念冷静地判断,“高强度反应速度和精准投掷训练。”她目光掠过他那只刚刚完成惊人一击的右手,“他们训练你这个。为什么?”
“……不知道……”江迟痛苦地摇头,“……只是……必须做到……做不到……就会有……惩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臂手套覆盖下的烙印位置,身体微微一颤。
“惩罚?”苏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什么样的惩罚?和左手有关?”
江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眼神中透出极深的恐惧,仿佛仅仅是回忆就是一种酷刑。他猛地抱紧双臂,将头埋下去,拒绝回答。
苏念没有逼迫。她知道某些恐惧的闸门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撬开。她换了一个方向:“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接受这种训练吗?其他的……‘样本’?”
江迟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如同气声般说道:“……有……别的房间……不同的声音……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会有……惨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我们……不被允许见面……但有一次……送饭的通道打开时……我看到了……对面……一只眼睛……很黑……没有光……像是……死了一样……”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
苏念的眉头紧紧蹙起。多个样本?不同的“处理”方式?周凛背后的组织,规模和水深显然超出了她最初的预估。父亲当年到底查到了哪一步,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看着我的手。”苏念忽然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在他面前缓慢地、变化了几个极其简单的手势——并非任何已知的手语,更像是某种基础的指令动作,“有没有印象?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江迟茫然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但渐渐地,他的眼神凝固了。他死死盯着苏念的手指,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有……”他喃喃道,像是被催眠了,“……不一样……但……有点像……那个……戴手表的人……他有时候……会这样……”
他的右手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极其僵硬地模仿着其中一个手势,但只做到一半就卡住了,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禁忌,手指猛地痉挛般蜷缩起来!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仿佛这个尝试的动作引发了某种神经层面的剧烈排斥反应!
“够了。”苏念立刻终止了手势。她看到了他剧烈的生理不适和眼中骤然升起的混乱与恐惧。果然有后门指令!他们对他的控制,远比单纯的监视和烙印更深!甚至可能植入了某种心理或神经层面的触发机制!
这个发现让她心底寒意更盛。操控江迟的风险系数正在急剧攀升。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江迟努力平复紊乱呼吸的声音。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对不属于海浪拍击船体的异响,从残骸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像是某种小型金属部件松动、或者……被触发的声音?
苏念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猛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通往渔船更底层货舱的、早已被锈蚀和杂物堵塞的狭窄通道入口!
她瞬间熄灭了应急灯!
整个船舱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之中!
绝对的寂静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海水的咸腥味、木材的腐朽味、锈蚀的金属味变得更加清晰。而除此之外……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电子设备待机般的低频嗡鸣声,似乎……从那个通道方向隐隐传来?
苏念屏住呼吸,指尖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的匕首。
江迟也听到了那声音,他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着苏念的方向缩了缩,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那低频的嗡鸣声持续着,非常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失,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像是在发出某种信号。
或者说……在接收?
苏念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这艘看似被遗忘的废弃渔船残骸,恐怕并不仅仅是他们的避难所。
它本身,或许就是某个巨大谜团的一部分。
甚至可能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的一部分。